往前多倒半天的時間,張八兩都會後悔自己當初為了那幾個破錢做出的選擇,但現在他很慶幸自己堅持下來了,當然,錢也很重要。

五日前,四方車站外發生了火車相撞事故,傷亡慘重,雖是群情激憤的人禍,可說到底也與住在幾公里外他這個平頭老百姓沒有什麼干係。

這幾年天災趕著天災,人禍連著人禍,老天爺像是不打算給百姓們一條活路似的,處處都是絕壁,把人往死裡逼。這亂世但凡還能吃上口飯的,多半也早已麻痺無知了,最多是口中咒罵幾遍人吃人,實則早已看透,隨波逐流去了。

警察一早砸開他家門給他遞信兒時,他還是其中渾渾噩噩的一員。

敢動用官老爺們給自己辦私事兒的,他思來想去,自己熟識的也就那麼一位,自然不敢怠慢。收了信,門口巡警卻不走。他說上頭命令要一字一句念給他聽。

張八兩覺得自己認識的那幾個斗大的字都被侮辱了,想生氣甩上門又不敢,只能硬著頭皮聽。

原來是個給官老爺們辦差的活計找上了門——因為有頂頭上司親自督查,又是全國矚目的焦點事件,膠澳督辦公署火速成立了一個針對撞車事故後續整頓處理的救援委員會,而其中一項棘手工作就是死難者遺體的認領和安葬。

出於車禍強烈的衝撞,當場死亡的遇難者遺體大多殘缺不全,甚至面目全非難以拼成人形。而身為救援會一員的沈竹聲醫士則第一時間想到了張八兩觀骨畫皮的絕技,向他請求協助。當然,她是透過兩人共同的好友晁荃如傳遞的訊息。

晁荃如倒是沒在這封信裡特別鼓勵或阻止他接下這份工作,只是很乾脆的報上了委員會答應的薪酬,可以說是個張八兩難以拒絕的數目。說白了,就是個肥差。

張八兩不過就是個比別人多幾分觀察力模仿力的小小紙紮匠,照理他若是拒絕,那必定被人罵是傻的。可他也有自己的顧慮——他受不了血腥。

從小在死人堆裡撿骨頭畫,什麼樣稀爛的遺骸他都見過,可唯獨見不得血汙,尤其是鮮血淋漓的樣子。車禍事故現場是什麼地府鬼相他大抵能想象到一二,故而萬分猶豫。

可轉念一想,這事兒到底是沈醫士的請託,便還是咬牙應下了,況且還有不菲的報酬呢。

小巡警得了回覆便說要即刻動身,讓他趕緊拾掇傢伙。

張八兩左右尋思自己也不需要什麼傢伙式,摸摸懷中隨身揣的一疊紙應是夠用,最多再拿上根筆。還是小巡警提醒他,聽說死了幾十口子人,估摸是得在那裡熬上個兩三天,拿身換洗衣裳吧。張八兩才覺得自己是上了賊船了。

誰料何止是兩三天,他在事故現場附近的湖島村一呆就是五天整。被刺鼻的屍臭和血氣衝得連口囫圇飯都吃不妥,吃了吐吐了再硬著頭皮吃,生生把他熬脫三層皮,天天都在後悔自己當初是鬼迷心竅了會點頭。

最後一天,眼見著他能做的事快看到頭了,晁荃如都約了他答應要好好給他開個慶功宴,快收尾時,一具奇怪的遺體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看著遺體上那詭異的傷口,整個人都清醒了,趕緊把畫像一式兩份,一份慣例上交,一份打算帶給晁荃如好好研究。

從湖島村回到城裡約定好的地方,本該是歡歡喜喜的收工,張八兩卻因為那具遺體沒有半點高興的樣子,心神不寧地等晁荃如趕緊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雖然沒有鐘錶,張八兩也知道對方遲到了。於是他索性直奔那個把晁荃如絆住腳的地方找他。

到了門口卻撞上個凶神惡煞的“門神”。“門神”不想見他,他也不願見到“門神”,視線一搭,兩生厭。

此人與他算是有過節,幾個月前把他打成了兇殺案的嫌犯窮追不捨,即便真兇伏誅後,他看張八兩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