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西街的胭脂窗欞,鄭叔的面線糊攤子飄來熟悉的蔥油香。林曉趿著拖鞋推開工作室木門,晨風捲著榕樹新葉擦過臉頰,驚得落在門把上的麻雀撲稜稜飛走。

“今兒天好,把這批宋盞搬出來曬曬。”陳陽蹲在天井裡沖茶渣,手裡那把養了五年的紫砂壺嘴缺了個小口,倒添了幾分煙火氣。蘇懷瑾套著寬鬆的衛衣從二樓晃下來,頭髮亂得像雞窩,手裡還攥著半塊昨夜的芋泥餅。

小周抱著快遞箱撞進門框:“新收的磁州窯梅瓶到了!”紙箱裡塞滿泡泡膜,拆開時噼裡啪啦響得月團直撲稜翅膀。鸚鵡如今肥了一圈,尾羽沾著鄭記炸醋肉的油星子,蹲在博古架上像個鎮店神獸。

方媛踩著十厘米高跟鞋“噠噠”闖進來,漆木食盒往八仙桌一撂:“聚春園新出的荔枝肉,還熱乎著!”掀開盒蓋的瞬間,工作室漫起酸甜香氣。她身後跟著穿亞麻襯衫的陌生青年,懷裡抱著卷泛黃的舊畫:“這是我師弟顧南,美院剛畢業,來幫忙做文物繪圖。”

顧南靦腆一笑,露出兩顆虎牙。展開的《閩海秋濤圖》泛著歲月燻黃的暖意,明代海船的帆索筆觸裡還夾著幾粒細沙,不知是哪位畫師作畫時沾上的。

“這帆索的暈染技法…”林曉湊近細看,袖口蹭到未乾的茶漬。陳陽順手扯了張紙巾遞過去,指指她衛衣上沾的芋泥:“先擦擦,別又跟上次似的把茶漬當文物包漿。”

眾人笑鬧著圍坐分食荔枝肉。小周舉著筷子指點畫中船帆:“你們看這個水手像不像鄭叔?連掄勺的姿勢都一模一樣!”蘇懷瑾一口茶差點噴出來,銀鐲磕在青瓷盤上叮噹作響。

午後日頭正烈,顧南趴在修復臺前描摹梅瓶紋樣。蟬鳴聲裡,他的鉛筆尖忽然“咔”地折斷——磁州窯的纏枝蓮紋某處隆起個米粒大的鼓包,細看竟是燒製時混入的貝殼碎片,歷經八百年還泛著珠光。

“這算瑕疵還是彩蛋?”顧南鼻尖沁著汗珠。林曉遞過放大鏡:“北宋匠人常往陶土裡摻貝殼粉,不過嵌得這麼完整的少見。”兩人腦袋湊在一處研究時,窗外的知了突然噤聲,榕樹蔭漏下的光斑晃了晃,又歸於平靜。

傍晚暑氣稍退,方媛提議去江邊散步。眾人趿拉著人字拖穿過煙火繚亂的夜市,賣四果湯的阿婆非要塞給月團一串茉莉花,鸚鵡頂著花環神氣活現,引得路人舉手機狂拍。

鹹澀江風拂面時,蘇懷瑾忽然指著對岸:“看,新開的文創書店!”霓虹燈牌下,陸明哲古董店的青銅器廣告在LEd屏上輪播。小周眯眼辨認:“那尊青銅爵…是不是上週咱們修的那件?”

陳陽擰開冰鎮汽水,氣泡“呲”地竄上夜空:“仿得還挺像,連缺的那塊饕餮紋都復刻了。”林曉腕間的胎記忽然刺癢,低頭卻見不過是蚊子叮的紅點。

返程時路過鄭叔攤位,老人正往面線糊裡撒油炸蔥花。“閨女,這壇紅糟給你。”他擦著手從三輪車底掏出個粗陶罐,“老家剛寄來的,燉肉香得很。”

抱著紅糟罐回工作室的路上,月團突然炸開羽毛。眾人抬頭望去,北斗七星中的瑤光星忽明忽暗,像接觸不良的燈泡。顧南摸出手機要拍,鏡頭卻只捕到一片模糊光暈。

“估計是大氣擾動。”陳陽摸出鑰匙開門。黑暗裡,戰國銅鏡閃過轉瞬即逝的青輝,待日光燈亮起時,鏡面只映出眾人疲憊卻帶笑的臉。

晨起灑掃時,林曉發現磁州窯梅瓶的貝殼碎片脫落了。晨光裡,那處凹陷泛著溼潤的珍珠色,彷彿北宋匠人剛用竹籤挑去多餘的釉料。榕樹氣根垂落的新葉打著卷,葉脈紋路竟與梅瓶纏枝蓮有幾分相似。

方媛的電話在午飯時分響起:“師弟說他老師想借《閩海秋濤圖》做學術研究…”話音未落,月團突然叼走顧南畫稿上的橡皮,翅尖掃翻的茶湯在宣紙上暈出個歪扭的“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