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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東河西,相距不足十里,中間隔著一條寬寬的大沙河,一座石橋連線東西。

河東村外的河畔上,立著一座孤女墳。墳身已經下陷;只有周遭的苦蒿象徵性地顯示著它。十年前的事情,已經給人淡忘了。只有婷子,年年不拉地到這裡來,燒上一刀火紙,掬上一掊新土,撒上一把的淚水……這裡躺著的,是她的大姐。

大姐出殯那年,她還是個流鼻涕的小丫頭。她是唯一一個把大姐送到墳地的親人。爹孃的哭聲只留在了村頭。棺木下地那一刻,她跳下去,扒掉人們鏟上去的凍土,號啕不止。人們把她拖上來,草草地埋了大姐便離去了。剩下婷子一個人拼命地扒著那堆新土。她哭啞了喉嚨,扒破了指頭,直到天黑,才終於明白大姐再也回不來了,於是又將扒下來的土坷拉一捧一捧堆上去。

抹也抹不去的記憶,永遠地烙在了婷子的心上。

……

那一年,換子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兒,卻鬼使神差地懷上了孩子。出嫁的時候,她的肚子已經大起來。她嫁給了河西的柺子。她跟了柺子去登記,身後一群的孩子拍了巴掌喊:“換子換子,沒出門子,大了肚子!”婷子迴轉身去同那堆孩子打成一團,給換子拉出來時臉上留下一把的血印。

換子一去不回,回來的時候已經成了一具寒屍。

換姐的孩子生在十冬臘月。爹孃咬死了不許婷子去河西。她站在橋頭無數次地張望,最後還是跑過橋去,跑進了王柺子的家門。

“你找誰?”

“找我姐!就是換子!”

換子聞聲跑出來,攬了婷子便哭。

“嚎喪呢你!”王家的姑婆橫眉立目。

換子止了淚,拉了婷子進了屋。那是一間幹坯壘起的小鍋屋,四壁透風黑呼呼一片,換姐扒了扒鍋臺邊的草垛子,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就睡在裡面。

“姐,她們就叫你住這裡?”

換子趕緊捂了她的嘴,婷子的話已經給外面的姑婆兩個聽見。

“你想叫她住金鑾殿呢,她識不了那抬舉!”

“跑來是叫滿月來了?你爹孃呢?這雖不是我王家的骨血可也是你爹孃的外孫呢,還能臊死了不成!”

“做下孽種跑王家來,怎麼不弄了你姐家裡生去!”

婷子的胸脯子不住地鼓,兩眼冒火地盯著門外。

“好妹妹,你跟她們吵吃虧的還是姐。”

“換姐,回吧,回咱屋!這孩子也不是他家的,他不稀罕咱抱了家去!”

“小妹,姐走不了……”換子的眼淚不盡地淌。

她抱起孩子來給婷子看:“喜歡她不?”

“喜歡。”婷子看著孩子貓大的一張臉,覺得她太小了,她擔心那兩個姑婆什麼時候進來,一指頭就能把她捏死了。

“她叫緣子。”

“緣子?姐怎麼起這名,啥意思?”

“姐跟他,是沒緣……”

婷子聽明白了姐的話,不由得又惱起來:“姐是何苦來,生了別人的孩子,又嫁給了柺子,吃盡苦頭!”

“姐是命不好,姐沒路可走……若是日後姐不在了,若是這孩子命還大,你就想著她,只當這世上她還有你這麼一個親人,姐在九泉之下也感你的恩……”

婷子嗚嗚地哭,哭夠了才抹下眼淚問換子:“姐,那你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

“小妹,早晚有一天你會知道的,姐不怪他。信姐的話,別再來這裡。你若是想姐了就到河沿上去,姐常去那裡洗衣裳。”

臨走,換子取出一個彩色的荷包交給婷子,荷包的兩面繡著兩個大大的“緣”字。婷子從裡面取出一塊血紅的鵝卵石。這是沙河子裡淘出來的東西,只是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