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保羅出了門,在一個朋友家玩牌,直到半夜才回來。當他進屋時,父親從沙發上站起來,悲哀地說:“我認為你從此不再回來了,兒子。”

“我沒有想到你會坐著等我。”保羅說。

父親看起來很孤獨。莫瑞爾原本是個無所畏懼的人——什麼事都嚇不倒他。保羅猛然意識到他害怕去睡覺,害怕一個人在屋裡守著死者。他感到很難過。

“我忘了只有你一個人在家,爸爸。”他說。

“你想吃點東西嗎?”莫瑞爾問道。

“不了。”

“坐在這兒——我給你煮了點兒熱牛奶,喝下去吧,天可是夠冷的。”

保羅喝了牛奶。

過了一會兒,莫瑞爾上床睡覺去了。他匆匆地走過那緊閉著的房門,並讓自己的房門敞開著。很快兒子也上了樓。他像往常一樣進屋吻吻母親並說聲晚安,屋子裡又冷又黑,保羅真希望他們能繼續給她點著爐火。她依然做著年輕時的夢,她會感到冷的。

“我親愛的!”他悄聲說,“我親愛的媽媽!”

他沒有吻她,生怕她變得冰冷陌生。她睡得那麼甜美,他感到欣慰。他輕輕關上她的房門,沒有吵醒她,上床睡覺了。

早晨,莫瑞爾聽見安妮在樓下,保羅在樓梯口對面的屋裡咳嗽,才鼓足了勇氣。

他開啟她的房門,走進黑洞洞的房間,黎明中他看到那隆起的白色身影。但是他不敢看她,又驚又伯的,他根本無法鎮定下來,因此他又一次走出房間,離開了她,此後再也沒看她一眼。他原本幾個月沒有看見過她了,因為他不敢去看。現在她看上去又像當年正值青春年華的妻子了。

“你看到她了嗎?”早飯後安妮突然問他。

“是的。”他說。

“你不覺得她看上去很漂亮嗎?”

“不錯。”

一眨眼他就又出門去了。他似乎一直躲在一邊逃避責任Q為了喪事,保羅四處奔波。在諾丁漢姆遇到了克萊拉,他們在一家咖啡館裡一起喝了茶,此時他們又十分興奮了。看到他沒有把這件事當作傷心事,她感到如釋重負。

不久,親戚們陸續前來參加葬禮,喪事變成了公眾事情,兒女們都忙於應酬,也顧不上考慮個人的事情。在一個狂風暴雨的天氣裡,他們安葬了她。溼漉漉的泥土閃著亮光,白花都被淋溼了。安妮抓著保羅的胳膊,向前探著身子,她看見墓穴下威廉的棺材露出了烏黑的一角。橡木棺材被穩穩地放下去了。她去了。大雨傾瀉在墓穴裡。身著喪服的送葬的人們撐著雨水閃亮的傘紛紛離去了。冰冷的雨水傾瀉著,墓地上空無一人。

保羅回到家,忙著為客人端飲料。父親同莫瑞爾太太孃家的親戚,那些上等人坐在廚房裡,一邊哭著,一邊說她是個多好的媳婦,他又怎樣盡力為她做一切——一切事情。他拼命去為她奮鬥,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沒有什麼可以責備自己的。

她走了,但是他為她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用白手絹擦著眼睛,他重複著自己為她盡了最大的努力,沒有什麼可責備自己的。

他就是這樣想方設法忘掉她。就他個人來講,他從未想到過她。他否認自己內心的一切真情實感。保羅恨他的父親坐在那兒這樣表達他的哀思,他知道他在公共場合準保也這樣,因為莫瑞爾內心正進行著一場真正的悲劇。原來,他有時午睡醒後下樓來,面色蒼白,渾身直打哆嗦。

“我夢見了你媽媽。”他輕聲說。

“是嗎,爸爸?每次我夢見她,她總是和健壯時一樣。我常常夢到她。這樣似乎挺好,也挺自然,就像什麼都沒有改變一樣。”

但是莫瑞爾卻害怕地蹲在爐火前。

好幾個星期過去了,一切好像都在虛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