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是神學院學生。菲利普從他們不地道的德語中聽出他們的新英格蘭口音的鼻音。他以懷疑的目光看了他們一眼。學校向他們灌輸這樣的看法:美國人盡是些粗野、鋌而走險的野蠻人。

後來,他們在客廳的那幾張蒙有綠色鵝絨的椅上坐了一會兒。安娜小姐問菲利普是否願意跟他們去散散步。

菲利普接受邀請。他們一行多人出來散步。有教授夫人的兩人女兒,另外兩位姑娘,一個美國大學生和菲利普。菲利普走在安娜小姐和赫德威格小姐身邊,有點心慌意亂。他從未接觸過女孩子。在布萊克斯特伯爾只有農家的女兒和當地商人的閨女。他只知道她們的名字,或只是面熟。可是他很羞怯,老是認為她們譏笑他的殘疾。他欣然接受牧師和凱里太太的看法,認為他們自己的高貴的身份不同於地位低下的莊稼漢。醫生有兩個女兒,年紀比菲利普都大得多。菲利普還是小孩時,她們就相繼嫁給醫生的兩位助手了。學校裡有一些男生認識兩三位膽子較大、又不太莊重的女孩子。可能完全出於男性的想象力,學校謠傳他們和這些姑娘有兒女私情,然而,菲利普總是擺出一副清高、輕蔑的樣子來掩飾自己內心對這類傳聞的恐懼。他的想象力和他讀過的書,在他心中喚起採取拜倫式態度的願望。他一面懷著病態的羞怯心情,一面又認為自己有責任對女孩子獻殷勤,真是左右為難。他覺得現在他應該活潑、風趣,可是腦子似乎很空,怎麼也想不出說什麼好。教授夫人的女兒安娜小姐出於責任感,不時同他攀談幾句,但另一位姑娘卻很少開口:她時時拿炯炯發亮的眼睛盯著他,有時竟放聲大笑,使他不知所措。菲利普覺得,她一定認為自己特別可笑。他們沿著山坡在松林中漫步,松林怡人的幽香使菲利普心曠神怡。天氣暖洋洋的,萬里無雲。他們終於來到一處高地,居高臨下,陽光下的萊茵河流域展現在他們眼前。好一片廣闊的田野,閃爍著金色的陽光,遠處的城市隱約可見;銀帶般的萊茵河蜿蜒流過。在菲利普熟悉的肯特郡一隅,難得見到這樣空闊的,只有大海方能令人見到廣闊的地平線。面對漫無邊際的遠景,他心裡喚起了一陣獨特的、難以形容的激動。他突然感到得意洋洋。這是他頭一回沒有攙雜著異國的情感而體會到了美感,儘管自己還不瞭解它。他們三個人在一條長凳上坐下來,其他人已經繼續往前走了。兩位姑娘用德語迅速地交談著。菲利普獨自飽覽眼前的風光,毫不理會她們就在近旁。

“天啊!我多麼幸福!”他不知不覺地自語道。

ⅩⅩⅢ 偶爾,菲利普也想起特坎伯雷的皇家公學。每當他回想起過去在某一特定的時間裡他們在幹什麼時,就不禁暗暗發笑。他不時夢見他還待在皇家公學,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角樓的小房間裡時,感到特別滿意。從床上他就可以看見藍天中飄浮著團團積雲。他陶醉在自由之中。他想什麼時候睡覺就什麼時候睡覺,高興什麼時候起床就什麼時候起床。沒有人來對他發號施令。他忽然想到,再也不需要撒謊了。根據安排,由厄寧教授教菲利普的拉丁文和德文;有一位法國人每天來給他上法語課;教授夫人推薦了一位正在大學攻讀語言學位的英國人教他的數學。這個人名叫沃頓。菲利普每天早晨去他那兒。他住在一幢破爛不堪的房子的頂樓上,房間又髒又亂,充滿各種臭味。菲利普10點到達時,他一般還躺在床上。這時,他趕快跳下床,穿上一件很髒的晨衣,和一雙毛布拖鞋。然後,一面吃著簡單的早餐,一面給他講授。他是矮個子,因啤酒喝得過多而發胖。一撮又濃又粗的大鬍子,一頭亂蓬蓬的長髮。他在德國已5年了,已經十足的日耳曼化了。他鄙視地談起劍橋大學,在那裡他得過學位,在海德堡得到博士學位後,他必須返回英國從事教育,對這種生活前景,他心裡充滿恐懼。他羨慕德國的大學生活,自由自在,且有令人愉快的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