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頭,三碗清水似的苞米麵稀飯,窩頭不捨得吃,大家就把它一點一點分成十幾口,慢慢在嘴裡轉悠,稀飯當成糖水,含在嘴裡和著唾沫往下嚥。後來,實在餓得沒有辦法,大家就把窩頭壓成餅狀,掰成幾小塊,泡在冷水裡,泡得像稀飯那樣,先喝水,再吃泡漲了的碎餅子。有一個夥計實在是被餓草雞了,趁監工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捋了幾把野菜墊飢,結果被發現了,牙齒全被打掉了。夏天還好一點兒,大家餓得兩眼發昏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就捉蒼蠅和蚊子吃,冬天沒有那些玩意兒,只好吃雪,吃得朱七臉上的刀疤都變成了皺紋。

煤窯隧道里漆黑漆黑,腳下全是煤石頭,又堅硬又尖銳,大家的鞋子早就被磨爛了,劃破的傷口鮮血淋漓。寒冷的冬天,大家就這樣光著腳走過凍僵的雪地去煤窯上工。朱七穿的始終是開始的那身衣服,上衣的袖子沒有了,褲子的下半截也沒了……滿山都是看守他們的鬼子。剛來的幾天,白天下煤窯,晚上一挨枕頭就睡成了死豬,連逃跑的念頭都沒有工夫去想。日子不知道是怎麼過的,朱七起先還用石頭在鋪板上刻道道兒記著,後來全亂了,那上面劃得像個鴉雀窩。煤窯裡的人經常換,有人死了,有人補充進來,流水似的總不停歇。朱七恍惚記得有一個春天來了,又有一個春天來了,接著,山上的樹葉就又一次黃了……

不知道咋搞的,這陣子總是下雪,朱七的腦子糊塗得像爛豬食,難道又一個冬天來了?

冬天真的來了。身上冷,沒有棉衣,冷得朱七連被子都當了棉襖,下煤窯的時候也披在身上,大家都這樣。

那天的雪下得實在是太大了,山根本就上不去。大家躺在各自的被窩裡,跟死了一般。大馬褂哆嗦得像打擺子。朱七將自己的被子給他蓋在身上,抱著他問:“你沒算算咱們來了幾個月?”大馬褂的牙齒碰得“得得”響:“還,還幾個月呢……我感覺得有幾年了。”旁邊的一個夥計有氣無力地說:“兩年多啦,現在又快要立春了。”“你說的不對,”一個臉上有麻子的大個子直起了身子,“好像剛過了年,我昨天上山的時候聽見有放炮仗的聲音。”朱七說:“那是打槍的聲音。”麻子撇了撇嘴:“真的真的,我想起來了,那真是放炮仗的聲音……打槍的聲音沒那麼亂。”朱七斜了他一眼:“你很懂行嘛,是不是以前幹過……”忽然覺得這個人很面生,“你是剛來的?”麻子點了點頭:“前天晚上來的。老哥,聽口音咱們是老鄉啊,你是哪兒的?”朱七反問了一句:“你呢?”麻子很爽快:“嶗山的。”朱七的心一熱,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第五章 煤窯(2)

接下來,朱七就知道了嶗山發生的一切。麻子最後說:“我被鬼子抓來之前,庵子山那邊打了一仗,是義勇軍跟城防大隊打的……那天傍晚,從李村那邊來了五六百個二鬼子,從柳樹臺東山向大庵子那邊走,看樣子像是要包圍義勇軍。義勇軍早已經知道了,一個叫華中的大鬍子帶著好幾十個兄弟埋伏在荊條澗那邊,打得那叫一個慘啊,連大炮都動了,整個天都是紅的。打了三個多小時,義勇軍輸了,好像是沒有子彈了。衛澄海帶著人從羅圈澗趕過來救援的時候,華中的弟兄全跑散了。後來華中被鬼子抓了,渾身是血,一路叫罵……”

“這是真的?”朱七的手心攥出了冷汗,“你親眼看見的?”

“我哪敢靠前?打完了,我躲在看熱鬧的人群裡,看見二鬼子押著一個大鬍子下山,後來知道他叫華中。”

“你不知道他押到哪裡去了?”

“還能押到哪裡?一到沙子口就得槍斃,小鬼子性子急著呢。”

“義勇軍的人沒下來救他?”

“這個不知道。山上山下全是死屍,打到一半的時候,鬼子的鐵甲車就轟隆轟隆地開上去了。”

咋出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