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能擋住堅硬的鐵路把高密東北鄉柔軟的腹地劈成兩半,用司馬甕的話說就是:他孃的,這等於在我們婆娘的肚皮上捅了一刀!鋼鐵的巨龍噴吐著濃煙,從我們的高密東北鄉碾過,就好像碾著我們的胸膛。現在,這條鐵路歸日本人管轄,運走我們的煤炭棉花,運來也是最終要用到我們頭上的槍枝彈藥。司馬庫破壞鐵路橋的行動,可以說是繼承了他爺爺的遺志,發揚著我們家鄉的光榮,只不過他的方式明顯地高出祖先一籌。 三星西斜,彎彎的月牙兒掛在樹梢。西風在河道里肆虐,吹得鐵橋的鋼鐵支架發出嗚嗚的響聲。那晚上可真是奇冷怪冷,河裡的冰被凍裂,炸開一條條寬紋,裂冰時的嘎叭聲比步槍射擊的聲音還要響亮。司馬庫的爬犁隊到了橋下,窩在河邊停住。他率先從爬犁上跳下來,感到屁股上像被貓咬著一樣痛疼。天上有微弱的星光,下邊是河冰黯淡的白光,中間便是伸手看不見五指的漆黑。他拍了拍巴掌,周圍響起稀疏的巴掌聲。神秘的黑暗讓他心情激動,精神亢奮,後來當別人問他毀橋戰役前的心情時,他說:“好,像過年一樣。” 隊員們手拉手,摸到了橋下。司馬庫摸索著爬上橋墩,從腰裡模出小斧頭,對著一根桁梁劈了一下,斧刃上迸出幾個大火星,桁梁發出銳利的響聲。“他姥姥的腿,”司馬庫罵道,“全是鐵傢伙。”一顆斗大的流星劃破夜空,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窸簌有聲,閃爍著極為美麗的藍色火花,使天地間短暫地一輝煌。藉著這流星火,他看清了高大的水泥橋墩和橫七豎八的鋼鐵支架。他招呼著:“姜技師,姜技師,上來吧。”姜技師在眾人的推託下,爬上了橋墩,緊接著爬上來的還有那個小男核。橋墩上結著蘑菇般的冰疙瘩,司馬庫伸手拉小男孩時腳下一滑,小男孩在橋墩上站穩司馬庫卻跌了下去。正跌著他那不斷地從厚痂縫裡滲出膿血的爛屁股。他悲慘地叫了一聲:“娘喲——”隨即又叫了一聲,“親孃喲,痛死我了……”隊員們跑過來,把他從冰上架起來。他繼續哀嚎著,聲音宏亮。能傳到天邊去。一個隊員勸說:“大哥,忍著點吧,別暴露了目標。”司馬庫這才止住嚎叫,渾身瑟縮著,大聲釋出命令:“姜技師,快割吧,割幾根就撤,他孃的沙月亮,送給我的治傷藥,越治越厲害。”一個隊員說:“大哥,你中了人家的奸計。”“你難道不知道‘病急亂求醫’的道理? ”司馬庫反吵著。那個隊員說:“大哥,忍著點吧,回去後我給你治,用獾油,治燒傷燙傷,那是百發百中,油到傷好。”哧啦啦,一簇奪目的藍火花。藍中透著白,白裡鑲著藍,在鐵路橋的樑架間突然亮起,是那麼樣的亮,亮得人眼淚汪汪。橋洞、橋墩、鋼樑、鐵架、狗皮大衣狐皮帽子,杏黃爬犁蒙古馬,鐵路橋周圍的一切都纖毫畢現,連一根毛掉在冰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橋墩上那兩個人,姜技師和他的小徒弟,像猴子一樣蹲在鋼樑上,舉著噴吐著毒辣火焰的“大煙槍”,切割著鋼樑。鋼樑上躥起潔白的煙,河道里散開一種熔化鋼鐵的奇異香氣。司馬庫痴迷地望著那火花和閃電般的弧光,忘記了屁股上的疼痛。火花像蠶吃桑葉一般吞噬著鋼鐵。很快,便有一根鋼樑沉重地垂下來,傾斜著插進厚厚的冰層。“割,割,割光個狗日的!”司馬庫大叫著。 那場人糞尿戰爭公道地說是你們祖爺爺和司馬大牙他們打勝了,如果他們事先偵察到的情報是準確的話,母親說。事敗之後,虎狼隊的漏網隊員發起了一次半公開半秘密的調查運動,歷時半年,訪問了千百個人,終於搞清,最先得到德國人沒有膝蓋、沾屎必死虛假情報的人,竟是虎狼隊正隊長司馬大牙本人,而為他提供情報的是他和盲女人所生的那個風流成性的兒子司馬甕,調查者把司馬甕從妓女的被窩裡拖出來,讓他交待情報來源,他說他是聽忘憂樓妓女一品紅所說。調查者追問一品紅,她矢口否認說過這樣的話。她說,我接待過德國築路勘測隊的所有技師和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