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我在田裡一開講,他們竟聽得津津有味。我剛看過書,印象深,講起故事來人物活靈活現,情節交代清楚,講順了嘴就加點土話,插科打諢,弛張有致,比他們十年前看過聽過的社戲班子水平怕莫不一樣。

我這裡講得一有味,大家手裡的工夫就做得慢了。上林負責的是虎壇。平時做起事來急得象猴子的雷虎壇,聽舊書是老癮,索性喊大家坐到田梗上聽一回再做。卷支喇叭筒給我,說是:“小成,你就專門給俺講白話,工夫是俺的。”我就點了喇叭筒,擺開了架子,說:“那好,今朝還索性享受一盤,搭你的手,到劉梅屋裡端杯水我喝。”他跑都跑不贏。其實他自己相公娘子的舊故事也不少,四言八句尤其能背。等我講完,再下到田裡,就聽他不成篇章地扯起來,水平又在鄉村戲班子之下。

大家聽他的有點發悃。常老五說:“這沒得味,還是我來跟你們講個葷的:從前有個男的,喜歡在外頭嫖堂客。他媳婦〈妻子〉勸他:‘你哪麼要去撈〈偷〉別個的堂客呢?個人屋裡又不是沒得。’那男的講:‘家花沒得野花香。你不曉得,堂客要撈〈偷〉才只有味。’他媳婦生氣了,說:‘老子今朝起就不准你進我的屋,你也來撈〈偷〉噻!’他男人不生氣,就講:‘也好,今夜裡我們就來試一盤盤。’這天吃了晚飯,男的就出去了。等到夜裡轉鍾才只回。屋裡門也關起的,燈也黑起的。他就悄到窗底下喊:‘翠花,翠花’。他堂客不搭腔,自顧睡自己的。他就爬到屋頂上揭瓦。一不留神,腳下的瓦掉到地上,打起山響。他堂客在床上實在撐不住了,就笑。那男的氣得從屋頂跳下來就罵:‘嗯娘屄!這一個卵的味!你笑!幾時聽得講撈人還敢這麼大聲的呢’”。

田裡的老嫂媳婦們只罵常老五缺德無材料,作起話講,這田裡還有姑娘家,小成也是城裡的紅花伢子,二天要告訴他常五嫂,要他講話收起些。老五說:“你們都尖起耳朵要聽白話,又假嫁媽嫌這個不好。我這回再講個半精半肥的”。常老五的那些個故事老嫂媳婦們心裡都有本冊。大家都喊“不要聽,不要聽。你個打不溼揪不幹的油抹布沒得好話講。俺聽小成講還有點板眼。”這是大家不識貨,常老五這些白話,才是上得書的絕妙民間文學呢。不信?去看看沈從文的書。當然,那時我一個“城裡的紅花伢子”不好為老五辯得。

故事會既開了場,大家囑咐我再把說岳好生多看幾回,二天接了講。

待續:54、新編聊齋(上)

54、新編聊齋

54、新編聊齋

說岳全傳講了一二十天講完了。恰好這時我從書薇那裡聽說一樁事,它太有故事性了。我把它略施加工,人名虛化,編排一下,後來就在田間給大家講了。這是一樁完全真實的事。當時我卻把它編做故事講。隨心所欲加了些花,注了些水,圖的是好聽又夠長。今天我將它去修飾恢復原貌。不知我還能記得那麼清不。

書薇有個同學,是插隊到我們臨近公社的。她叫霍江心。讀書時書薇只知道,她是工人子弟,根正苗紅的紅五類出身,並不知她第一批也下放到這裡。就在我們臨近公社。

那是剛下鄉不久,書薇還在黃溪堰的時候。這一天收工後,14隊的林三妹來了,邀書薇和王載安到她們隊上去。說霍江心來了,在她們隊裡。林三妹與霍是同班同學。書薇、王載安與霍同校不同班,相識而已。林三妹要求周王今晚睡在她那裡。說她害怕,霍江心見到鬼了。

林三妹此時還是寄居在農民家。這是家富戶,住的是湖區少有的木板房。主人把正廳後面的一間倒廊房讓給知青住。何熒熒走後,實際就是林三妹一人住一間。也就是說,今晚霍江心要同她睡在一間房內。人家撞見了鬼,三妹如何不怕?三個人匆匆趕到14隊。已經天黑。

霍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