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直到今天,她才親眼得見。

那小半杯的高度酒精,在這些人的眼裡似乎跟白開水沒兩樣,而顧非宸這次只帶了一個助理來,以助理的身份根本輪不上擋酒的差使。

但好歹也是幾千上萬一瓶的洋酒,在座又都是文化人,酒桌之上倒還不至於擺出牛飲或者拼命的架勢來。除去每人敬的第一杯以外,其餘時間都只是淺酌。

可饒是如此,輪到秦歡時,她還是說:“領導,我不會喝酒。”

她身體不適,根本不能喝酒,其實只是下意識的拒絕,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並沒有考慮到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果然,副校長的神色微微一變,臉上卻還帶著微笑,一口官腔冒出來:“哪有什麼不會喝的!快,趕快敬顧總一杯。這可是組織任務,必須要完成。”

秦歡的雙手擱在大腿上一動未動,仍舊平靜地說:“我真的不會喝酒。”

桌上陷入了一陣極短暫的靜默。

這一下,副校長的面子真有些掛不住了,連笑容都漸漸收斂下去。

秦歡的語氣和肢體動作都將拒絕的意思表達得過於明顯,她大概也是少數敢在這種場合直接拒絕他的人。

被這樣當眾駁了面子,一向高高在上的副校長輕咳一聲,臉色已經板下來,拉長了聲音說:“小秦啊……”

“沒關係。”就在眾人尷尬沉默的時候,坐在主位上的男人突然開口說:“不會喝酒就不要勉強了。”

他的聲音很淡,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一下子就扭轉緩和了氣氛,也打斷了副校長接下來要說的話。

秦歡沒有抬眼,卻能夠猜到他此刻的表情。必然如同他的聲音語氣一樣,漫不經心,從容平靜。

他替她解了圍,可她卻感激不起來。

她被人命令、被人迫使,去做她根本不願意做的事。而他就在一旁,親眼看著這一幕。

這個曾經與她耳鬢廝磨親密無間的男人,這個和她有著無數牽扯不清的恩怨糾葛的男人,他知道她以前是多麼的養尊處優,是被眾人捧在手心裡的星月,而今他卻又親眼見證了她窘迫的處境,看著她獨自一人,因為要工作要生活,因為離開了他,所以只能在這樣的場合被迫敬酒、被迫獻殷勤。

而偏偏這個她要獻殷勤的物件,恰好正是他。

秦歡端坐在位子上,心裡翻江倒海般地難受。她明明沒有屈從於副校長的命令,卻還是彷彿受到了某種極其難堪的羞辱。

她感受不到從那個特定方位投來的目光,卻又覺得好像他一直都在冷眼旁觀,將她所遭遇的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她可以過得不好,她可以讓所有人都知道她過得並不好,卻唯獨不能讓他看見。

可他偏偏看到了,而且最後,居然還是他出面替她解了圍。

這樣的認知,竟比被迫喝下幾百杯酒還要令她難以忍受。

她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蒼白著臉孔抬起此前一直低垂著的眉眼。其實她的嘴唇都已經微微失了血色,但一雙眼睛卻異常堅定地望向他的方向。

因為身心的雙重疼痛,她的手指變得冰涼,觸到玻璃杯的時候,竟覺得杯身都是暖的。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旁人投射來的目光在這一刻都彷彿悄然淡去,她根本都不在乎,這些不相干的人,這些不相干的目光,她從來就沒在乎過,也根本不放在眼裡。

倘若她不高興了,大可以起身離開,一走了之。

大不了換份工作,又或者不工作了,銀行存款也夠她吃用一輩子。

可她並沒有。

她只是看著對座的那個男人,他有一雙極其冷靜深邃的眼睛,彷彿能隨時洞悉一切,卻又很少流露出自己的喜怒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