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見娘子笑容並無責備,已折了大朵牡丹插入鬢間。那邊有人盈盈過來,摘下一朵玉色牡丹,端端正正為和子簪好:“姐姐今日病癒,應當祝賀。”

姑娘們圍攏而來:“這花真配你。”

和子螓首微垂,恰在這時翩翩忽忽飛來一隻大蝴蝶,不偏不倚停在和子髻邊。這惹得那邊一隊年齡稍長的宮人引袖輕笑。我們都是莫名,只聽一位著石榴裙的姐姐笑說:“每到春時黃昏,聖人(聖人,唐時宮禁稱呼皇上多有“聖人”之說。)都要在宮中設宴,使嬪妃爭插豔花。今上親捉蝶放之,隨蝶所止者而寵幸。如今和子妹妹恰好討了隨蝶而幸的好彩頭!”

和子微有尷尬,依舊處之泰然。

晚間無事,新來的宮人還沒有資格侍奉酒筵。那邊廂鶯聲繚亂,急管繁弦。這邊廂的女孩兒三三兩兩或是溫習白日功課,或是聚在簷下絮絮低語。

我的教習是盧善才,和子的教習是張玉娘。和子是吉安人士,出身樂戶,據說早有聞名。總有人纏著和子唱曲:

“和子姐姐,就唱一支可好?”

眾人興致也高,圍攏而來操琴按簫。我想解圍:“姐姐身體初愈,似乎不該勞神。”然而絲竹已起。和子不便違拗,掠鬢啟唇:“別時傷感驚夢,淚迷濛。惆悵曉鶯殘月落塵籠。眉不展,夢苦短,更漏長,異日何時何地再相逢!”

一曲終了,四周闃靜。驀然驚覺,這支《烏夜啼》恐怕是要唱給那陳郎聽罷?

有個叫桃生的姑娘撇撇嘴:“有和子姐姐在,我們哪裡還有開口的餘地。”

馬上有人搡了桃生一把:“就知道說風涼話,我們和子姐姐將來定要紅透長安城的,說不定還要做內官呢,到時候看你還怎麼說!”(所謂內官,即為後宮嬪妃。)

和子默默不語,緩步離開。眾人意興闌珊,也紛紛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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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郎

不久,我見到了和子念念不已的陳郎。

今上李隆基知音律,酷愛法曲,聽政之暇,教習太常樂工子弟三百人為絲竹之戲,號為皇帝弟子,又云梨園弟子,置院于禁苑之梨園。

梨園本是司農寺所管禁苑的一個果園,旁有棗園、桑園、桃園、櫻桃園……或許今上偏愛仲春時分漫天紛飛的梨花雪,而將樂班召集於此。

因而能夠選入梨園的都是最優秀的樂舞藝人。如今梨園由增宮人數百。從此三百男樂工住在禁苑的梨園,數百女樂伎住在宮中的宜春北院。

五月中,今上御駕興慶宮,接受群臣所上尊號,大赦天下。百姓免去來年租庸(租庸調,與均田制相適應的賦役制度)。三皇以前帝王,京城置廟,以時致祭。如此重大的節日,自然少不了教坊樂人助興。

一時雲韶院裡人聲紛沓,前輩宮人無不梳妝妥貼,以乞編入宜春院的內人舞隊,倘若贏得君王顧,則是多大的光耀。

簾幔半掩,一時有人跌了檀板,一時有人趿錯絲履。人們忙得不可開交,不覺間暮色瀰漫,司燈宮人逐一點亮簷下紙燈,階前遺鈿落蕊,芳芳鬱郁。

和子來琴室喚我時,室內唯我一人,反反覆覆拿撥子挑抹琴絃,彈一曲新授的《浣溪沙》。

和子微笑:“妹妹倒有閒心在這裡待著,快去收拾停當罷。”

“嗯?”

“今晚皇上設宴曲江池,宜春院樂舞隊人數不滿,聽教習娘子說要選我們當中出色的去呢!”

“那也不會排上我啊。”我好意道,“姐姐快去罷,我這支曲子還沒有溫習完畢——”

“回來再來溫習罷!”和子牽起我就走,“她們早就準備好啦。”

“哎哎,我的琴撥子——”就這樣磕磕碰碰離開琴室,幾番險要踩住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