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弘說著,慢慢走下臺階。程宗揚連忙扶住他,一邊走,一邊思索他的話,一不小心險些撞上廊柱。

王茂弘道:「在想什麼?」

「我開始在想,丞相深謀遠慮,才識超凡,為什麼不和謝太傅一道定下一套更公平的制度呢?」

「哦?」

「不過我又想,如果真能讓百姓休養五十年,恐怕比什麼寫在紙上的制度都好吧。」

「你知道這點就好。」

王茂弘道:「謝二常好論德才之辯,卻不知德望只是一節。德行高潔之人未必有治國之才,宋襄公前車之鑑猶在,豈可不慎?像你這樣好色無行,倒不見得於國有害。」

程宗揚尷尬地說道:「我其實……」

王茂弘淡淡道:「陛下身體不豫,人心惶惶,能有人安定人心未必就是壞事。」

「相爺,你也太直白了吧?」

程宗揚苦笑道:「我怎麼感覺你有點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呢?」

王茂弘道:「到我這年紀,你便知道說空話輕鬆,做實事著實不易。想法雖好,做出來未必盡如人意。」

王茂弘長嘆一聲,「我年紀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無為而治乃是休養的不二法門……你明白了?」

能明白才見鬼。程宗揚道:「我還以為相爺是來規勸我……坦白點說,相爺別見怪!相爺好像不怎麼把忠義放在心上啊。」

「你說我不是忠臣?」

程宗揚老老實實道:「說實話,我覺得不管忠的奸的,老百姓不受苦就行。不過大人身為丞相,又輔佐幾代晉帝,我總想相爺會不會對我說一通忠君愛國的大道理。」

「昔日先帝曾問司馬氏何以立國,吾細陳高祖創業始末,先帝以面覆床,愧日:若如公言,晉祚復安得長遠?」

王茂弘道:「你該知道晉國為何只講孝道,從不提忠義二字了吧。」

程宗揚明白過來。司馬氏欺負人家孤兒寡母得到天下,下手又狠辣,難怪子孫自己都底氣不足,不好意思提忠義。換過來想想,宮裡這點事,王茂弘一方面根本不把它當成事,另一方面恐怕早就見怪不怪。對他來說,只要晉國能夠太平,誰坐上這個帝位都無關緊要。

一直走下臺階,程宗揚才想到,「相爺,你不會就這麼走吧?」

「哦?」

王茂弘回過頭。

程宗揚道:「相爺日理萬機,突然大駕光臨,不會是為了說幾句閒話吧?」

王茂弘以手加額,像被他提醒一樣頻頻點頭:「老了,老了……正事都忘了交代。」

程宗揚小心道:「相爺,有什麼事要我辦的?」

王茂弘沒有提什麼事,反而問道:「你可聽說過嫪毒此人?」

「嫪毒?聽說過,是秦始……秦國人對吧?」

王茂弘滿意地點點頭:「見聞很廣博啊。那麼你對此人有何看法?」

程宗揚心念電轉,老傢伙這是什麼意思?嫪毒跟秦始皇的娘勾勾搭搭、不乾不淨,他是想拿嫪毒來諷刺我?裝糊塗,我也會啊。

程宗揚「刷」的伸出大拇指:「嫪毒!了不起的大英雄啊!聽說他陽物能舉起車輪,堪稱世間第一偉男子!實為我輩楷模!」

王茂弘像被天雷劈了一記,身體一晃,臉色頓時垮下來。程宗揚一手扶住他,笑咪咪道:「莫非丞相大人對嫪毒這位前輩也有興趣?哈哈,大家還真是臭味相投啊。」

王茂弘勉強打起精神,無力地搖搖手:「不是這個。嫪毒穢亂秦宮,與太后生有兩子。後來秦帝親政,用蒸籠將其二子蒸殺。唉,秦帝終究是殘苛了些,梟首即可,何以非刑論死……」

王茂弘拍了拍他的手臂,語重心長地說道:「年輕人,留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