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卻似與以往不同。跪諫當日,中書省便宣旨,六部九司可將無法定奪之事直接送達天聽,聽候天子親筆聖裁。

聖旨一出,致遠殿中奏本倍增,眾臣都等著看皇上如何能有三頭六臂獨自處理這麼多朝政。誰知送進去的奏本第二天必定決斷分明退發各處,御筆朱墨事無錯漏,當真讓群臣瞠目結舌。更有一些臣子看了本章硃批,竟汗顏退出了跪諫之列。據說老臣孫普讀完硃批後,合本深嘆了一句“國之德者,幸哉!”,此後閉門稱病,未曾再至太極殿半步。

自然不會有人知道,這一筆硃批出自兩人之手。皇上沒有三頭六臂,只有一個可以信任如己的皇后而已。

夜天凌翻看了幾道奏本,卿塵親手取來一盞鏤銀宮燈放在案頭,空氣中立刻有股嫋嫋的淡香散發開來,寧神靜氣。

她見夜天凌取過硃筆在奏章上迅速寫了幾個字,再看他果然是將新帝即位大赦天下的奏請駁回了,笑著揶揄了一句:“薄涼寡恩。”

夜天凌未曾抬眸,目光專注在下一道奏章上,“我用不著赦這些作奸犯科之人籠絡人心。”說著硃筆一揮,一份秋決的名單勾了出來,上面赫然便有邵休兵等人的名字。

如此很快處理了幾件事朝,夜天凌只覺得今晚異常睏倦,傳殿中內侍將批好的奏章取走,以便明日一早回發各部司辦理,他松馳了一下筋骨,往後靠在榻上閉目養神。

卿塵伸手替他揉著肩頭,夜天凌閉著眼睛握了她的手,卻不知不覺便沉沉睡去。

待他睡得深了,卿塵輕輕將手從他掌中抽出,起身將案頭那盞光亮的燈火熄滅,悄聲步出了寢宮。

寢宮殿前的禁衛都是嚴密挑選過的心腹之人,其中不少來自冥衣樓。卿塵將冥執叫來,低聲吩咐:“隨我出宮一趟,不要驚動他人。”

下卷 第56章 無限月前滄波意

夜雨如幕,細針一般灑在深黑色的披風上,夜天湛負手站在一壁高起的山崖前,白皙的手指間那支玉笛被雨洗得清透,而他的人亦如這美玉,氣度超拔,風神潤澤。

他像在等待著什麼人的到來,卻又似乎沒有任何目的,只是站在這裡看著籠罩在深夜風雨中的帝都。

細雨無聲,越飄越淡,先前的急促彷彿都融入了他的一雙眼眸深處,只餘一片清湛的水色,浮光微亮。

雨已盡,天將曉,他已無法再做停留,他的身後還有數十萬將士枕戈待命,還有多少仕族更迭閥門興衰盡繫於此。

披風一揚,他轉身舉步,隱在暗處的黑衣鐵衛隨著他的動作無聲而有序地悄然離開。

該來的,不該來的,終究都沒有來。

想見的,不想見的,到底都未曾見。

他竟說不出此時心中是何滋味,隱隱有著失望,卻又好像鬆了口氣。那麼他究竟是在盼望著什麼,又緊張著什麼?

沿著寶麓山脈逐漸離開帝都範圍,與楚堰江相連的易水已近在眼前。夜天湛勒馬微停,扭頭遠遠地看了一眼,雨意寥落,烏雲緩收,又一個黎明便要到了。

就在這一刻停留的時候,他突然聽到江上傳來縹緲的琴聲,隨著這易水江流輕濤拍岸,琴音高遠而逍遙。大江之畔,一葉扁舟獨系。他剎時從震驚中回醒,揚鞭縱馬,疾馳而去,江水紛紛飛濺,那琴聲越來越近。

輕雲隱隱,霧繞江畔,艙內一燈如豆,淺影如夢。

夜天湛在掀起船艙那道幕簾的瞬間停住了動作,深深呼吸。江上風吹雲動,徐徐散開黛青色的天底,琴聲漸停,幕簾飄揚,一隻纖纖玉手挽起了垂簾,一個白衣女子緩步走出。

她彷彿自煙雨深處輕輕抬頭一笑,雲水浩渺如她的眼波,江風輕揚是她的風姿。不該出現在這裡,不敢讓他想像的人,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