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的後頸,真涼啊……一如高牆內第一晚,灑在她腳邊的一小片撒了鹽似的月光,涼。

其實嚴格說起來,三歲以前的謝桔年是一個特別活潑的小姑娘。那時她爸爸媽媽工作忙,基本上她是跟在爺爺身邊生活,只在週末的時候和回到爺爺住所吃飯的爸爸媽媽團聚。

爺爺是個從舊社會走過來的老知識分子,退休了之後,還是老幹部群體裡的活躍成員。他的手很巧,不但寫得一手好書法,還能用縫紉機做漂亮的衣裳。桔年從爺爺那裡得到的,除了總比別的小朋友別緻鮮豔的花裙子,還有更早的啟蒙。她畫水墨畫猴子獻桃,好幾次在幼兒書畫賽上獲獎,別人還在唸著“秋天到了,樹葉黃了”,她就順口溜似地歡快地背誦:“下馬飲君酒,問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歸臥南山陲……”

桔年並不知道詩裡的意思,可這一點也不妨礙她牽著爺爺的手,在大人們面前脆聲朗誦,那些拗口的字眼,對她來說一點兒障礙都沒有,她背詩的時候鎮定而嚴肅,叔叔阿姨大伯大嬸們讓她表演個節目,她二話沒說就轉個圈兒又唱又跳,半點怯場也沒有。桔年後來翻看自己兒時的照片,還沒有長開的時候,她的臉真圓,紅撲撲的,蘋果似的,夠得上可愛的標準,再加上膽子大,表現欲強,大人們都喜歡她,她是眾人的小開心果。這麼算起來,她的童年是愉悅的,至少在三歲以前是的。

桔年剛滿三歲不久,爺爺某天夜裡出去打橋牌,回來的時候臉龐像喝醉了一樣紅,他說自己頭暈,洗了把臉就回床上躺著,一躺就再也沒有醒過來。爺爺死了,桔年的文藝天分似乎永遠就定格在這個時刻,直至現在,她會畫的也仍舊只有那個猴子獻桃,技巧水平跟三歲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別,那再也不是什麼天分,只不過是稚拙的童年記憶。

爺爺的喪事一辦完,桔年就得到父母身邊生活,收拾東西時,媽媽覺得她太磨蹭,催促了很多次,使她不得不在經歷了一場死亡後變得亂糟糟的屋子裡放棄了尋找她畫具的打算,抱起自己最喜愛的幾件衣服就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

才剛上幼兒園不久的桔年雖然和父母相處比不上爺爺親近,但是她熱愛自己的父母,就像所有的孩子熱愛“爸爸媽媽”這四個字本身,一直以來的聚少離多更加深了她對於和父母一起生活的嚮往。

桔年的父親謝茂華當時在市檢察院汽車班做專職司機。謝茂華的性格和他的父親、桔年的爺爺完全不一樣,他沒趕上好的時代,讀書少,開車是他最大的專長,也是他唯一的專長,幸而所在的單位還不錯,拿的是當時的鐵飯碗。他是個極度內向和拘謹的男人,不管是語言和行動,都很少表達什麼,或者說是沒有什麼可表達的,即使在家人面前也一樣。相對應的,他娶的妻子也是個非常傳統和保守的女人。

桔年的母親原本沒有工作,後來因為丈夫的關係,在市院的職工食堂裡做臨時工。她雖說受的教育也不多,可道德感非常之強烈,自己平時當然是端端正正,衣著打扮清湯寡水一般的素,見到稍微外向熱情的女性,或者太過耀眼的打扮,最愛私下憤憤不平地表達她對於這種“輕佻”的厭惡。

從被領回家的第一天起,桔年帶回來的花裙子、小發卡沒有一樣能夠入她媽媽的眼,媽媽說,“女孩子,穿得那麼花哨,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不正經人家生的。”說這些話時,爸爸則表現出一種贊成的沉默。桔年對“不正經”這三個字的認識不深,但從媽媽的神態來看,也猜到不是什麼好的字眼,她第一次感到惶惑了,她在爺爺身邊很快樂,這些漂亮的衣服她也很喜歡,怎麼就忽然之間變成了不好的東西呢。

她乖乖地穿回了媽媽給她挑的“素淨”衣裳,從爺爺老房子附近的幼兒園轉到了檢察院家屬幼兒園,正式開始了一段嶄新的生活。她還有很多不對的地方,還有很多是要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