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出寶劍,指向天空,扯開嗓門吼道:“咱湘軍的名譽在此一舉,士兵們,給我衝!”

湘軍陸軍被他激起勇氣,張牙舞爪地向靖港衝去,口裡喊著:“水師兄弟們,別怕,我們來救你們啦。”

才衝出幾里,迎面而見太平軍的陸軍,個個如惡虎下山,比他們喊得聲音還大。湘軍陸軍一見,幾乎條件反射地掉頭就跑。曾國藩正在欣慰湘軍的勇敢,猛見他們撒丫子跑了回來,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這種“畏敵如虎”的作風絕不能出現在他訓練的軍隊中,他命人把令旗插在岸邊,發出命令:“過旗者殺無赦!”

亂哄哄的一片,有人聽到了,有人沒聽到。沒聽到的拼命向前跑,聽到的先是一愣,一見到所有人都在跑,也就跟著跑起來。於是,那面令旗成了擺設。曾國藩揮舞著手中的寶劍,聲嘶力竭,捶足頓胸,眼睜睜看著那些人如長跑運動員一樣興奮地衝過那面令旗。

曾國藩嘆息流淚,看了一眼正在逼近的太平軍,鄭重其事地收了寶劍,掉頭和那些湘軍一起跑了起來。

終於跑到了戰艦上,又把戰艦開出遠離陸地的水面,曾國藩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安危之心放了下來,羞恥之心卻一直在嗓子眼攪動著他,他終於憋不住,一張口,“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身邊的人慌忙圍上來,噓寒問暖。曾國藩臉色青灰,如死人一般。

他的心裡波濤洶湧:在衡陽出發前,他曾吹噓用三年時間平定太平軍,而現在親自指揮的靖港戰役,水陸慘敗到如此地步,前途何其渺茫?他無法面對湖南父老,無法面對皇上,無法面對長沙城裡的官僚,更無法面對的是他自己。

那天晚上,他在燈下枯坐,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一個問題:我曾國藩向來以理學“誠”字為人生信條,為何老天爺如此對待我?

這是個偽命題,“誠”只是一種品格,不是智慧。所以他是在鑽牛角尖,越鑽越黑暗,鑽到後來,他猛地站起來,望向漆黑的夜。隨從看到他猛地站起,以為他有什麼事,過來問。他氣若游絲地回答,我想出去走走。

隨從察言觀色,確定曾國藩有事,說:“我陪您。”

曾國藩帶上統帥的威嚴:“不用!”

他一個人走進漫漫黑夜,如同走進了墓道。隨從慌忙去找那些將領,將領們正在看湘潭來的捷報。正所謂天不亡湘軍,靖港慘敗,但湘潭那邊卻取得大勝。

湘軍的將領們衝進黑暗裡,四處呼喊曾國藩。終於有人在河邊找到了曾國藩,找到了正準備跳河的曾國藩。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他拖到安全地帶,曾國藩已是淚流滿面,口裡喊著:“你們不要管我,讓我死了吧。我死了,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眾人把湘潭捷報拿給他看,曾國藩看完後半信半疑,此時,任何勝利對他而言都是夢幻。他認為這是眼前這些人為了阻止他自殺而編造的謊言。但大家都向他保證,湘潭真的大捷了。

他詢問了好久,把捷報翻來覆去地看,最後終於確信這是真的。他再度流下眼淚,這場眼淚是喜極而泣的淚。

關於曾國藩在靖港的自殺,後來很少有人提起。因為這場失敗和後來曾國藩的多次失敗相比,簡直不值一提。但大嘴巴左宗棠卻經常提起,每次提到曾國藩這次自殺時,他都一副輕蔑哂笑的欠揍樣:“這麼點挫折都受不了,我真替他害臊。”

關於曾國藩自殺,左宗棠也並非止於道聽途說,就在曾國藩自殺的第二天,左宗棠得到風聲,特意從長沙城縋城而下,跑進曾國藩的軍艦美其名曰慰問。

曾國藩還未徹底從頹廢中恢復,所以躺在床上,氣若游絲。自殺時的衣服也沒有換,泥沙斑駁。

左宗棠一看到曾國藩這副衰樣,可就發自良知地樂了。他問:“聽說你昨晚活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