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的那團血肉只是侵入她體內的寄生物。

忽然,池翠感到腹部微微一顫——他(她)在子宮裡踢了母親一腳。最近幾個小時以來,胎動越來越強烈了。那種生命的活力,讓池翠感到害怕,這意味著他(她)快出來了——人還是鬼?

又是一波刺骨的陣痛,如潮水般一浪一浪卷向她的肉體,她的意識漸漸模糊了。她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即將做母親的人,而依然是那個七歲的小女孩,在那堵神秘的圍牆前,她被另一個生命所擺佈著,送上了圓形的祭壇。

她感到手已經不屬於自己了,被某種力量控制著,緩緩伸向了床頭的警示燈。

燈亮了。

隨著那紅色的燈光一明一暗地閃亮著,池翠被陣痛的潮水所吞沒。她似乎看見了肖泉的眼睛,正在某個黑暗的深處盯著她。

等她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擔架車上,護士匆忙地推著她向前跑去。走廊裡的燈光射進她的瞳孔,一切都在迅速地移動著,宛如坐上了過山車。

“你要帶我去哪兒?”池翠喃喃地對護士說。

護士聽到她的聲音,顯得非常驚訝,低下了頭對她說:“你馬上就要生了。”

“可預產期……預產期是明天。”

“你肚子裡的孩子太調皮,他(她)要提前出來了。”

池翠沒有力氣再說話了,她的眼睛半睜半閉,白色的光線透過她眼皮之間的縫隙。她感到在那線白光中,一個黑色的幻影正向她逼近。

二十二點十分。

她被推進了產房。

二十二點十二分。

池阿男靜靜地看著牆上的鐘,秒針一格一格地向前走去,永無止盡。他仰臥在床上,床頭放著女兒池翠小時候的照片。池翠是他唯一的女兒,但他並不知道女兒此刻在哪裡。

他已經七個月沒有見過女兒了。他還記得那個冬天清晨,他發現女兒居然懷孕了。當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恥辱和羞愧讓他怒不可遏,於是他打了女兒的耳光。然後,女兒就跑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過。其實,七個月來他一直都很後悔,他後悔自己的衝動,他甚至開始反思二十多年來的一切。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可能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突然,池阿男的腦子裡嗡嗡地響了起來,他似乎又聽到了那陣致命的笛聲。立刻,一絲虛汗從額頭冒了出來。他痛苦地喘息著,彷彿又回到了1945年的那個夏夜。

那一年,池阿男只有五歲。他和父親、母親,還有兩個姐姐和兩個哥哥住在一起。他們過著雖不富裕但很平靜的生活,即便是在那個戰爭的歲月裡,他們一家還是非常幸運地沒有遭受劫難,直到那個夏天的夜晚。

雖然過去了五十多年,但他還非常清楚地記得那個夜晚。五歲的他和十二歲的姐姐睡在一張小床上,那晚姐姐給他扇著蒲扇,嘴裡輕輕地唱著歌。在姐姐柔美的歌聲裡,池阿男早早地睡著了。姐姐是個漂亮的小女孩,他總是習慣蜷縮在姐姐的身邊,讓姐姐的手摟著他入睡。後半夜他忽然被一陣奇怪的聲音驚醒了。

笛聲,幽靈般的笛聲。

五歲的池阿男被這笛聲嚇壞了,但當時他還沒有意識到,這晚的笛聲將使他刻骨銘心,成為他一輩子的噩夢。當他被笛聲驚醒以後,他忽然感到姐姐的手不在他身上了。他摸了摸身邊的席子,卻什麼都摸不到。

姐姐不見了。

他不知所措地抬起頭向窗外看去。夜色沉沉,什麼都看不清,只有幽怨悽慘的笛聲在繼續。池阿男感到自己一陣頭暈,笛聲讓他不寒而慄,他用手捂著自己耳朵,可是笛聲依然像空氣一樣穿過他手指間的縫隙進入耳膜。他爬下了床,像是躲避妖怪一樣藏進了床底下。在床底下發抖的池阿男只能看見房間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