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尋常的樵夫。幾天來,我總能在幾乎同樣的位置看見他,而他亦是一成不變的形象,直到午時方起身,拾起面前的幾個銅板離開。從夥計的口中我知道他總在清晨揹著一捆柴來到集市,放下柴,便這麼老僧入定般坐下沒有了聲息,人們都頗知道他,買柴的放下差不多的銅板將柴挑走,洛陽人大都厚道,價錢給得公道,偶爾有無賴漢少給不給的,他也無所知覺。老人們說,他是個丟了一魂二魄的瘋子。半多月前他剛來時,人們都堤防著他,淘氣的孩子還會跟在後面向他扔石子,他即使給砸破了頭亦不聲不響。幾天下來,大人們見他不具危險,孩子們見他沒有反應,漸漸都失了興趣。他就落腳在不遠的一家馬車棧,每天下午出城,風雨無阻,城門關閉前挑回兩捆柴,一捆交給馬車棧當房錢,另一捆次日挑出來賣。

沒準正如老人們所說他是個魂魄不全的瘋子。可我總有些疑惑。

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努力地去想,卻不得要領。

就在昨天,我長時間的注視著他,想憶起什麼來。他在我的注視中漸漸有了動靜,正如夥計說的,拾起了地上的銅板,站起來,轉過身,向什麼地方走去。就在他轉過身去的一瞬,我的腦袋轟的一聲,豁然而開。

背影!一個熟悉和遺忘多年的背影!他有著與那個人同樣的體型。

一位故人。或者說,恩人。

三年前,我初出茅廬,單人獨騎,在河朔遊蕩,為了一時的意氣,惹翻河北兇名甚著的鐵三馬幫。他們人多勢眾,我被一路追殺,逃到虎牢關時已遍體鱗傷奄奄一息。虎牢關有一個名氣不大不小的幫派,叫“小關刀門”,門主關斷南曾經受過父親的恩惠,與“西京幫”保持著良好的關係。我走投無路,惟有向他們求助。我的求助令關斷南陷於窘境,他一向畏葸鐵三,又不好拉下面子惹江湖人恥笑。後來我知道他曾召集他的十三名弟子商議對策。他的第八個弟子叫“快刀”葉驚塵,提議充作我的好友,以私人身份護送我返回關中。這樣鐵三不至悍然對付“小關刀門”,“西京幫”方面亦有交待。關斷南自然毫無意見,於是我見到了葉八。他是個帶著幾分傲慢的年輕人,傲慢和平庸使他難免自卑,傲慢且自卑的他看起來有點蠢。他確實是蠢,會想出這麼笨的主意,連關斷南都不感惹的鐵三,他憑什麼護送我衝出他們的圍追堵截回到關中,不過白白賠上自己的小命罷了。關斷南對犧牲一個笨徒弟絲毫亦不介意,而我唯有聽天由命了。

葉八在刀上其實很下功夫,他的刀極快,是我見過的把刀速練到極限的刀客之一。可他的天份欠佳,心思不夠伶俐;刀快,心不夠快。刀練到比心、比反應更快的結果必然是失之準確,所以他的固然一流的快,他卻不能成為一名一流的刀客,二流都不夠。沒想到的是,就是這樣一個三流的刀客,三天三夜不歇不眠人不下馬衣不解甲,帶我輾轉千里,途中大小數十戰,身被逾百刀劍,奇蹟般地將我送到潼關,與父親聞訊派來接應我的人會合。那時他已渾身浴血,不成人形,一頭從馬上栽下,又是一個三天三夜後才醒過來。

逃亡途中,當他抿著乾裂的雙唇將最後一口水灌進我的嘴巴時,我暗下決心,無論生死,我們都要做永生永世的好朋友好兄弟。可他甦醒過來後,卻斷然拒絕了我們為他設下的宴席,全不顧我的挽留,要了一匹最好的駿馬,揚長而去。他的傲慢傷了我的自尊,我不會死乞白賴地作什麼人的朋友。有什麼了不起呢?有朝一日,我將救回他一次,再救一次或更多次。往後的日子,我開始幫助父親料理幫務,陷入繁瑣的事務中,再難有閒暇,漸漸地將他忘記。

他的面目我並不十分在意,和他相處的三天我絕大部分時間在昏迷中,而醒來時,常見的只是他寬闊剽悍的背影。或許只是我的錯覺,那種剽悍有些異常,不是強梁的剽悍,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