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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沉默下,我繼續說:“奴婢罪愆之身,愧蒙大人另眼相待。如今苟活,唯求為大人再盡薄力……也是為夫人……”
“不要再說了。”他背部驟然一顫,彷彿遭遇重擊。漸而抬目,黯然微笑道,“你的心意我已明白。下去罷。我要歇了。”
持齋三日之後,趙齡將我送到離詹事府不遠的一家佛舍。
裙衫換作緇衣,簪環珥飾皆去,卻唯獨留下那枚金香球。鏤花紋樣的金球默默摩挲我的肌膚,一陣溫潤涼意,恍惚夢境。
寺中香火繁盛,前殿的善男信女們虔誠禱祝。一位女尼引我邁進寺院門檻,繞行至一處偏殿。趙齡停在門邊,說:“此時尚可回頭。”
回頭,我早已無法回頭。
於是垂身拜別他,又轉身進入殿內。兩排合掌默誦的比丘尼立在眼前,主持剃度的老尼端坐蒲團。
金身佛像慈眉善目,悲憫注視匍匐於蓮座下的芸芸眾生。身後是呢喃一片的禱祝、鐘磬,還有叮咚的環佩相擊。
女尼遞來佛香,拈在手中,卻不知該祈禱什麼。心事一陣迷亂,頭腦一陣劇痛。恍恍惚惚在心裡唸了句:“願你策馬瀾滄江,享盡昆池雪月風花。”就這樣,將香送了出去。
遽然跪倒,沉沉一頭烏髮墜於身後。老尼焚香淨手,趨近我身後,那柄剃刀緩緩欺近我的頭皮。“不要。”我在心裡低低喚道,“不要,我惜這五尺青絲,我惜這紅顏韶華,我惜這塵世情愛,我尚未參悟,我尚未死心。”卻已見一縷青絲委地,心一靜,緩緩落下兩行淚。
“三千煩惱絲是人間的無數煩惱與錯誤,削掉了頭髮就等於去除了煩惱和錯誤,去掉人間的驕傲怠慢之心,去除了一切牽掛,從此心向我佛,專事修行。”老尼說罷,吟了一聲佛號。
我卻只專注看著身下漸漸積起烏雲般的長髮,離了我身,棄絕我去。
天寶十一載三月初十,那個叫陸宛音,或者青奴的女子,在長安佛舍落髮為尼,法號曇暉。
最初幾日在寺中嚴持淨戒,只食松柏之子,清蔬瘦果。很快有人安排,帶我去往宮苑。
時近兩年,再一次跨入宮門,又是春日遲遲,槐柳如茵,上苑的牡丹開了罷?貴妃又新排了怎樣的樂舞?
心中一怔,垂顧見一襲素麻緇衣,暖融融的風灌入衣袖,貼緊肌膚,卻變得冰涼。如今已是曇暉女尼,便是春風如何煦暖,槐柳如何青碧,上苑的魏紫姚黃如何傾國傾城,教坊的歌舞如何窈窕醉人,都與我沒有任何關聯。
而後一步一步隨著引路宮人來到松柏掩映下的佛舍,門扉斑駁,啟門而入,撲剌剌驚起一隻烏鵲。那蛛絲枯草、斷壁頹垣之中,有一間佛堂。烏色佛臺供著一尊銅身觀音。蒲團上坐著一個背影,想來便是法號靜澄的廢太子妃韋氏了。
曇暉
隔著佛堂內繚繞檀香,我跪向韋氏:“弟子曇暉。”
她闔目不語,左手緩緩捻著一串佛珠。綴成串的菩提子被日久天長地撫摩,成為這昏暗佛堂裡唯一一痕亮色。
佛堂外緩緩遷延的日影,挽不住迅疾而去的光陰。
忽而有一天,韋氏開口道:“你是趙詹事的人?”
我略驚,答:“是。”
她幽幽笑了,翕目說:“早年趙詹事遣了夫人過來,是代我死。如今沒人惦記世上有我,趙詹事卻又遣來一個,是要陪我殉葬麼?”
“弟子前來侍奉……”
“趙詹事這樣待你。”她打斷微笑望我,“倒和北朝的高聰令家伎燒指吞炭相若……”
我心駭異,她所說的是北魏將軍高聰病重前強逼伎妾自殘,不是燒指,便是吞炭,以防自己死後伎妾改嫁,作他人婦。大概韋氏認為,出家為尼對女子而言與燒指吞炭沒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