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他都不願意去照鏡子;不想看見鏡子中那個憔悴而枯槁的自己。直到他看見郭荃和李橙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書齋時;渙散的眼神這才重新有了焦點。

“宇文戶部……”

這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叫了一聲;面對這熟悉的稱呼;宇文融不覺心裡一澀;這才用沙啞的聲音苦笑道:“從今往後就收起這稱呼吧。再也沒有什麼宇文戶部了;張說致仕;我被貶出京;崔隱甫直接免官……聖人實在是明察秋毫有了我們這前例;還有誰敢動輒朋黨;爭鬥不休”

這時候宇文融終於恍然醒悟了過來;郭荃不禁暗歎為時已晚;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

而李橙昨天已經去看過張說;發現張說的精神狀態遠遠好過他的預計;再想想之前張說說過的那些話;他怎麼不知道;自忖已經沒有起復機會的張說是用這一招兩敗俱傷;斷送了自己政治生命的同時;把宇文融掃出了京城;也換取了兩位現任宰相的善意。他知道此前自己就算如此說;宇文融也決計不會相信;而現如今就更加沒法開口捅破這一層窗戶紙了。

“宇文戶部可有什麼打算?”儘管已經不該再如此稱呼了;但習慣使然;郭荃還是如此問了一句。

“事已至此;怨艾也是無用;魏州刺史……總算是河北重鎮;亦不是沒有用武之地”一夜沮喪;宇文融終究不是那等少年入仕平步青雲的人;儘管這六年來的飛黃騰達幾乎讓他有些飄飄然;但這重重的一跤還是跌得他徹底清醒了過來。此時此刻;他雙手用力拍了拍雙頰;最終微笑道;“既然能夠從區區富平主簿一路升到了戶部侍郎;此番就算出為魏州刺史;我也一樣能夠風光回來”

見宇文融總算恢復了幾分平常之態;郭荃不禁心中稍定;連忙又勸解道:“這些年關中河內河北水旱大災不斷;各州刺史雖勉勵救災;但成果寥寥;如今宇文戶部既然出為魏州刺史;聖人恐怕並非只是惱火朋黨;也有用你主持救災之意。要知道;滿朝上下;再沒有人能如同宇文戶部這樣走遍天下;又曾經主持過勸農救災之事。”

這是郭荃和李橙在路上相遇之後;就商量好的話;見宇文融果然面色一動;李橙也順勢勸道:“郭御史所言不錯;這些年大河屢次決口;河堤潰決;然則各州刺史非但不曾盡心盡力地救災;反而大多還是被動等候上命;到情勢緊急時方才發民夫重修堤岸;以至於災情越發嚴重。要知道;去歲八月初;黃河便是在魏州決口”

此話一出;宇文融登時露出了斟酌之色。去年李隆基這位大唐天子封禪泰山之後;天下並未因此風調雨順;反而是連場大災。春夏之間;一場大旱不期而至;甚至一度在北方大部分地區滴雨未下;於是天子連番派重臣往祭西嶽及西海河瀆。而到了夏秋之間;先是河南大水;死者數以千計;而後這場水災又愈演愈烈;由數州而蔓延到了北方近五十個州。就在去年九月;他還曾經在河南河北之地主持救災;魏州自然也曾經去過。

這麼說;天子只是慍怒;因而兩邊各打五十大板;但相對於已經勒令致仕的張說;他還有機會;因為他去的是魏州而不是其他那些更偏遠的州;只要他展現出與職位匹配的能力和手腕;那麼他就必定能夠重新回朝;屆時再進一步也尚未可知

“好;好;我若是就此沮喪頹廢;豈不是讓張說那老東西高興了去?”宇文融霍然起身;面上重新又露出了振奮的表情;“我會讓聖人知道;有些事情是非我莫屬”

宇文融既是重新打起了精神;郭荃和李橙對視一眼;同時鬆了一口大氣;甚至後者都壓根沒想著去計較宇文融對張說的怨念和詆譭。而對於這兩個曾經屢受自己提拔舉薦;關鍵時刻仍不離棄的心腹;宇文融在打起精神之後;不免又想到了更加實際的問題。

一朝天子一朝臣;而從宰相執政;再到他們這些執掌各部牛耳的高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