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唇角稍彎,也笑。

燭雁總覺得奇怪,這個不知來歷逢難重生的人,彷彿剛剛出世的嬰兒,一切反應都那麼純粹明淨,簡單如白紙。

時漢庭哭笑不得,“好好,他將來什麼都比我強。”佟家一老一小對這個撿來的外人倒真是好得如同自家血骨。

“燭雁,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過不過去?”

她想了想:“不去了,今天我爹可能回來早,我要早些燒飯。”

時漢庭點點頭,告辭出屋。天色尚不晚,燭雁便攙白岫下炕學走路。

說是走路,實際是架著他緩緩挪動,父女倆每天為他按摩數遍,他的腿才沒有萎縮變形,燭雁一直希望有一天他突然奇蹟般恢復如常,以讓她脫離日日被砸的悲慘命運……一個沒扶住,他又倒了,連帶砸扁可憐柔弱的她。

好在這次栽在炕邊,沒摔在冰涼的地上。

“壓死我了!”燭雁費力地要從他身下掙出來,他卻覺得有趣似的,喉嚨裡擠出“咕”地一聲笑。

“還笑,你移一下……”唉,跟他抱怨有什麼用,他又不會動。燭雁掙不起來,沒多想地腳下一勾他腿,臂上使了巧勁半推,他便歪倒跌落在地。

料他當初行走自如時,必不會想到今日如此狼狽,燭雁有些愧疚地去扶他,卻見他只是無辜地看著自己,並無半分懊惱困窘之色,心裡不由更覺怪異。

難道他起先就是癱瘓成疾的?看他學說學走均如幼兒;除了聲調中明顯的憎惡,聽不出複雜語意;寫了字給他看,他便像是費心回想——他究竟是因暫時失語而無法表達,還是……他本就是個痴傻之人?

爹說他是習過武的,且底子不薄,一個傻子怎會學得一身好功夫,又怎會溺水幾近身亡?

“你不恢復,就會一直住在家裡;家裡要真是一輩子養你……”燭雁嘆了口氣,喃喃道,“我會嫁不出去。”

將白岫安置在炕裡,他不肯躺,就依他,讓他倚牆而坐。燭雁回到自己住的西屋,偎著被褥做女紅。炕燒得很熱,屋裡暖洋洋的,不一會兒就犯了困,隨手將針線花繃放到旁邊,決定在阿爹回來之前再偷睡一小會兒。

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愜意,睜開眼時,夕照如金隔窗投入,燦爛炫目。窗欞框影斜映在炕面,一格一格疏落有致。

有個人,全身沐在夕照燦亮下,向她微微含笑,讓她一時恍惚,疑似夢中。

那是白岫。

他竟自然如常地站在炕邊,暮陽的光亮射在他臉上,鍍了一層淡淡金色,修眉長睫,說不出的好看。

他緩慢眨了一下眼,極清晰地喚了聲:

“燭雁。”

第2章(1)

初春時分,萬物復甦盟新,然而關東這一片天地,卻暫時看不到一絲盎然綠意。大地蒼澀依舊,積雪尚未化盡,白山黑水沉寂困頓如冬時,要過了清明時節才能見得花紅柳碧,燕子迴歸。

但屯裡的孩子們已經活躍起來,像新出生的小雀,蹦著、跳著、嘰喳著。又是難得的大晴天,風和日麗,中午的太陽暖得讓人打心裡頭舒坦,再懶散的人也禁不住出門透透氣,感受一下春的蓬勃生機。

半坡地上,一群孩伢子笑著嚷著在做遊戲,從五六歲到十三四的都有,有男有女,有滿有漢。這裡長年滿漢混居,多能和睦相處,漢風滿俗相互交織融合,滲入尋常日子的方方面面。

孩子們手牽手站成兩排,一方與另一方相距三丈,向著對面一排齊聲喊唱——

急急令

走馬城

馬城開

打發信使送信來

你要誰

要洪花

洪花不在家

要你們兄弟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