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放到傳達室。這些我都習慣了。

那天下午,第二節課,上數學。正聽得入神,忽然“高如——”一個緩慢得有些戰慄的呼喚在樓下傳來。這是母親的聲音,我本能地毫不含糊地答道:“唉——!”

課堂上一陣鬨笑,我也一陣臉紅。後悔自己的山氣。

講課的杜中全老師瞪一眼起笑的同學,轉身出教室伏在欄杆上向院中的母親說:“大娘,你等一會兒,高如同學正上課呢。”

下課後。我把母親領到宿舍,趁沒人,埋怨她不懂規矩,不該這樣大聲喊叫。她並不計較什麼,只是笑眯眯地打量我,好像三五年不曾見過似的。隨後,她從背篼裡邊取東西邊吩咐道:這大米是才搗出來的,糙一些,要多煮一點時間;酸菜已用油鹽炒過,吃時不要加啥。又反覆問我記住沒有,我說記住了,她就從懷裡掏出一卷手帕,層層開啟,先取出一角錢,說這是一週的燈油錢,足夠了,夜自習時燈開大些,不要傷了眼睛。再將其餘的5角錢也一起給我,說這是才在街上賣5個雞蛋的錢。有時做飯來不及,就到門口攤子上去吃。

我胡亂收下。盼她快走。她背上背篼走幾步,又回過頭來說:買膠鞋的錢,你爸幫供銷社挑貨都快掙夠了,下場就買好送來。說完,她眼裡的淚已滾了下來,揹著背篼逐漸遠去。

20多年後,我當了父親,母親從老家西充農村來軍營帶小孩。由於住房緊張,她只能在公用廚房裡安一間鋪,算是夜晚的歸宿。每晚待妻和孩子入睡後,我便到廚房的飯桌上看書或寫點東西。她總是拘拘束束地坐在床沿,像是守候,又像養神。那夜,我為趕寫一篇文章,晚飯後就動筆,開初還順利,後來“卡殼”了,一字不出。我凝神發呆,繼而唉聲嘆氣,甩筆開罵。

母親像是嚇住了,也隨之不安起來。坐不是,站不是,嘴唇翕動著,又不出聲音,終於一個輕輕的呼喚發出:“高如——你是哪個字寫不來嘛,不要瞞到起,去問問你媳婦嘛!她大學畢業。”

我頓時像被觸怒了,脫口而出:“你胡說啥喲,文章寫不出來,不等於字寫不出來!”

她瞪著眼睛愣神,半天才說:“那啷個辦哩,我是睜眼瞎,又幫不了你的忙!”隔一會兒,她有了辦法,那就是安慰:“高如——你不要著急嘛,那‘陳花鼻子’(南充川劇名醜陳全波)該是聰明人嘛,那年子到我們街上演川劇《做文章》,一晚上都做不出來,還不就算了!”

我哈哈大笑起來,隨即一眶熱淚滾出。

今年春節。母親又從鄉下來與我們團聚。每晚她不看電視,總是笑眯眯地坐在孫子小戈身旁,看他做作業,似乎那就是最大的享受。孫子知道奶奶是文盲,常常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情。一次,他合著書本背誦漢語拼音聲母、韻母:“ɑ,o,e,…,ɑn,en,ɑng”,母親就皺起了眉頭,過來小聲問我:“高如——現在的娃兒讀書,啷個不念‘人之初’,盡學些怪聲怪調的鬼叫喚呢?”我妻笑得前仰後合。我則平靜地說:“媽,這不是鬼叫喚,是漢語拼音,基礎課。”她聽後似懂非懂地說:“老師這樣教的,那就不會錯。高如——你要經常‘盤盤’小戈的作業,他恍惚得很!剛才又在做怪動作。”

我喉管發硬了,忙說:“媽,一家人就是把他慣壞了。讓你操心。”她卻說:“你小時讀書,還不是恍,全靠老師和大人管教出來的。”

最近,家鄉編縣誌的同志來訪,我才得知,生我養我的西充縣原本是川北有名的文化縣,從西漢的紀信到當代的張瀾,很出了一批文人壯士。多少年來,倚文重學就是吾縣吾民的風尚。父老鄉親賣豬兒、雞兒也要送娃兒讀書,時至今天,其風依然。如果你去吾縣吾鄉出差,千萬不要炫耀你是什麼大老闆、大商人,或者是什麼貿易公司的總經理之類,否則,鄉親們對你的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