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搭話時,鍾先生一直尊稱張頭兒“張兄”,而張頭兒每每聽到鍾先生稱自己“張兄”又總不自在,他回話時也總謙讓說“不敢當,我不敢當”。

廚子夫婦的女兒,就叫張頭兒“我不敢當叔叔”。

鍾家詩書、勤儉傳家,鍾夫人是信佛的人,上上下下都很和善。鍾姆媽聰敏又感念老夫婦和張頭兒的活命之恩,身體還沒有復原就張羅著幫幫忙。鍾家夫婦看她二十掛零的年紀,性情溫和、勤快又懂禮數,做起事來很有條理,孩子也才幾個月大怪可憐兒見的,就讓張頭兒安排她和廚子的女兒一起做些屋裡的活計。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以前的她逃難時已經死了,既然是鍾家救活了我們母子,只要鍾先生夫婦不趕我走,當牛做馬是我一輩子的事,以後就叫鍾姆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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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姆媽安定下來後奶水多了,俗語“小孩子有骨頭不愁肉”,鍾老夫婦又特別看顧她母子,孩子一丁點兒不受委屈,在鍾家呆了剛出一個月就長齊了肉,虎頭虎腦越來越可愛,身邊沒有子女的鐘先生夫婦看著喜歡,時不常的叫鍾姆媽抱來瞧瞧。鍾先生說孩子也不能總沒個名字,你和孩子能活下來是個奇蹟,就給孩子起名,叫“黃奇生”。

鍾先生喝茶很講究,家裡珍藏了一些很像樣的老年茶器,每天午飯小憩後必定要喝上兩三個小時,尤其喜歡喝家鄉的龍井和洞庭的碧螺春。

張頭兒也是浙江人,隨鍾先生多年了,他中等身量面色白皙,留著三七分的頭髮,平日總是一身半新的長衫,幹練整潔透著耿直,雖然沒念過幾天書,倒也能寫得一手好毛筆字,打得一手好珠算,看上去更像一位教書先生。

每年春天,張頭兒都託人從浙江帶幾大包上好的明前茶來北平,鍾先生留下自己一年要喝的,往往分出來一半轉送給遠在重慶的汪老先生,汪先生也轉捎些川貴好酒和雲南普洱茶給鍾先生,雖說相距遙遠,但兩家親厚倒時常是禮尚往來,碰上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張頭兒無奈,有時候也只好在北京淘騰些還算上好的龍井,鍾先生也只能湊合著。

從十四歲開始,鍾姆媽就在南京的官宦人家做使女,侍弄家務很有些見識,也很會泡茶。

鍾夫人很講究針線,鍾姆媽的針線活計又精細又緻密,時間一長就把老夫婦倆每年要作的針線活都包攬了下來,再細緻的也不用送到外面去做了。鍾夫人又是蘇杭人家,很喜歡精美的繡品,閒下來時,鍾姆媽就給主家繡些可心的東西,雖不及江南名家名繡,但手法也非常的精細地道。

廚子的媳婦是北方人,個性寬厚,從小又不慣細活,也很高興少了些難為的活計,相處都很融洽。

鍾家夫婦還特別愛看京戲,鍾先生和夫人都喜歡看尚小云的玉堂春,每次看了戲在回來的路上就開始爭執,到了家還沒完沒了,家裡人免不了要給主人和解和解,每當這時候,也總是鍾姆媽說出來的話最受聽。

時間久了,家下人有了個大事小情的,或者辦壞了什麼不打緊的事招了主家人的埋怨了,也就請鍾姆媽幫忙給說句話。鍾先生夫婦看她這麼靈巧懂事,也就越來越看重她。

世事更替,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佈投降了。抗日戰爭一結束,鍾老先生就讓張頭兒多次託人幫忙尋訪鍾姆媽的丈夫,還沒有音信就到了1946年11月,報紙上流傳著梁漱溟的一句驚歎“一覺醒來,和平已經死了!”這麼簡單的句子標示著國、共和談結束,兩黨又打起來了。幾年過去,戰火燒遍大江南北,鍾家兩子女在解放戰爭後期向父母辭行,避居海外,鍾老夫婦故土難離不願同行。

鍾老夫婦見張頭兒和鍾姆媽平時有商有量的,就讓廚子媳婦探探他倆的口風。

張頭兒要比鍾姆媽大了十幾歲,平時待他們母子極好,黃奇生是騎在張頭兒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