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不是急著要去城裡?怎麼又不去了?”彭石賢問李超蘭,兩人在草棚屋裡坐了下來。

“我本來想去找張部長,”李超蘭決定把內心深處的傷感遮蓋起來,“有政策說,出身不可選擇,道路可以選擇,可他為什麼不讓我入團?”

這話略去了郭洪斌欺侮她的所有細節,可也不假,郭洪斌確實是乘了她出身不好之危,彭石賢說:“你想讓我去替你求炳哥?那也沒有什麼用,他怎麼會管到你和我這些小事情上來?他也只知道說些大道理!”

“可怎麼辦呢?”對於這個問題,李超蘭其實不需要回答,她知道誰也給不了她的辦法,她這一問只是想表明,現在不去找張炳卿,是聽從了彭石賢的意見:多麼可憐而又聰明的女孩子!

“入不了便不入得了,”彭石賢自己對入團的事也只能抱著這種態度,“我們回學校去吧!’

李超蘭一度設想作個與邪惡搏鬥的英雄,這個夢幻到此黯然破滅。從草棚屋裡出來,李超蘭跟在彭石賢的後面,兩人似乎都沒多少話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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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彭石賢來說,中學階段的最後一個寒假,既短暫又漫長。因為整團,學校提前放假,期末考試匆忙草率地結束了。那幾天正遇著大冰凍,許多學生的手腳生了凍瘡,有的腫得像個腐爛了的蘿蔔,癢得出奇,彭石賢有兩科考試沒有完卷便交上去了,他與人說:“撈個六十分足夠,免得走白專道路。”

彭石賢不打算回家,暑假裡在小鎮招惹上的麻煩事還沒有平息,他接到龍連貴的來信,說那位社長揚言,誰反對他就抓誰的反革命,在農村裡,他要這麼講也奈何不得;信中還說,申學慈回過一次小鎮,但他們沒有見面,能少招惹是非就少招惹是非為好;信中也說到了他的腰傷,一遇陰雨就隱隱作痛;李超蘭作為青年積極分子被吸收參加整團學習,見不上面,所有這些都讓彭石賢心意冰涼,便不願回小鎮了。彭石賢寫信告訴家裡,說寒假很短,打算留校。可是,第二天,學校突然宣佈,為了保證整團學習的順利進行,其他學生一律不得在學校逗留,彭石賢找了郭洪斌幾次,說他家住山區,現在正是大雪封山,無法回去,請求學校作例外處理,並誇大其辭地描述了那翻越大山的危險性,但郭洪斌根本不予理睬。沒有辦法,彭石賢便只能到校外寄食了,好在母親給他寄來做棉衣的錢還沒有花掉。

彭石賢后悔不該得罪了猴頭,那次猴頭讓他參加秘密組織,怎麼說也是一種信任,但由於當時自己情緒不痛快,便拿他撒氣了,結果兩人雖然也還交往,但說話多是相互譏誚挖苦,彭石賢本想去他家呆過這個寒假,卻不便開口。這天早上,彭石賢去街口吃米粉回來,正愁著這樣下去很難捱到開學,恰巧遇著了猴頭,他問:“你怎麼不回家?”彭石賢說:“怎麼回?遇上大雪封山,你讓我去喂狼喂虎麼!”猴頭笑了起來:“別哄小孩子,偏是你回家就一準遇上大雪封山,還正巧遇上狼和虎?”彭石賢聽猴頭這麼說話,只得回他:“我回不回家礙你什麼事?沒人求你什麼!”猴頭卻說:“我倒想求你呢──你如果真不想回家,便上我家去過年好了。”

這樣,彭石賢在猴頭家度過了一個寒假。農村生活太艱苦了。許多人家每天靠蘿蔔白菜抵一餐或兩餐飯,猴頭家只在大年三十才吃上了一小缽大煮肉。

新年裡,彭石賢還隨猴頭去了他舅父家一趟,他舅父家遠在湖區,離縣城約兩百多里,前一天晚上順水放個通宵的“夜划子”,第二天下午便可到達。彭石賢沒有打聽猴頭舅父的姓名,只聽那裡的人叫他“鄒福爹”,或者是“周虎爹”吧,反正這在他們的鄉音中沒有區別,他有兩個女兒,小女已經出嫁,大女兒留在家裡,是個聾啞人,他自己也有點口吃,很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