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洛道:“當時我問了之後,法如大師忽然沉默了下來,低頭看看從天窗中望著射進來灑在蒲團上的月光,忽而嘆息,道:‘往事不堪回首,但亦不可不回首。祖先做錯了的事,當銘記而不可諱言。知往昔之過而不憚改,方能除卻異日之心魔。’諸位大師聽說,齊聲口宣佛號。法如大師便起身取了一本歷代方丈的月志來,攤開了讓我閱讀,一邊在旁解說。”

那本月志上的第一頁,郭洛清清楚楚地記得大昭寺的第一代方丈在頁面上極其痛心地寫道:“若知留疏勒而受辱如此之甚,當日便當與郭、楊、鄭諸君棄此敝廬,共赴不測之途,即便身死人亡,亦不失英雄快意!以吾祖漢唐之烈,傲視宇內,而子孫為犬為馬、為奴為婢,屈膝乞活,忍淚吞聲,一念之差,而遭如此心厄,雖保首級,卻為亡國之奴。異日不肖子孫有何面目與祖宗相見於地下!哀哉!痛哉!”

這幾句話,郭洛竟然整個兒背了下來,這時重述出來,帳內諸人無不感嘆。

楊易道:“這麼說來,他們果然都是我大唐留在的疏勒的軍民了?”

郭洛點頭道:“是。當時我亦如此問。法如大師指著自己,說道:‘老僧雖已出家落髮,然我俗家本來姓魯,祖上正是令祖郭昕公麾下疏勒鎮守使魯陽。’”

法如本是魯家後裔的事情,諸將早聽鄭渭提起過,但這時聽法如自己承認,那感受又自不同!楊定國捻鬚開顏,便如聽到一個幾十年沒見面的故友的訊息一般,郭師庸卻想起了一件事情,道:“當初曾聽鄭渭道,大昭寺主持,代代都是魯家子孫,這話當時我就覺得疑惑,他們魯家若做了和尚,這又如何能傳子傳孫?莫非大昭寺的和尚,都改了佛家的規矩,不禁婚娶麼?”

郭洛道:“庸叔莫急,待我慢慢說來。”

第九十五章 被遺忘的人種替代

郭洛回想起了當晚方丈中的情景,燭光之下,法如老和尚臉上有一種像當初郭師道述說怛羅斯分裂時的懺悔之色。

“那已經是七代人以前的事情了……當時,回紇、吐蕃勢大難當,四鎮孤立無援,而東歸之路也已被切斷,龜茲、焉耆、于闐先後陷落,疏勒亦已不保,我們三千餘人退到疏勒附近的一個山谷之中,可那也不是一個可以長久居住的地方。”法如告訴郭洛道:“而且在山下,在疏勒的河谷、綠洲上,還有一萬多淪陷於敵人掌控之下的唐民。”

當時的國際局勢與眼下不同,對疏勒威脅最大的還不是回紇,而是吐蕃。吐蕃人在發現唐軍遺部蹤跡之後,派人入山談判。

“談判?”聽到這裡楊易心想那多半沒好事。

以楊易的性格來說,那的確不是一件好事,不過對困厄中的大唐遺部來說,那卻是一個誘惑吐蕃人承諾,只要唐軍放下武器,就會放過所有唐軍軍民的性命。

楊易聽到這裡心裡很不舒服,和他一樣,當年郭、楊、鄭、安等首領都強烈反對投降,因為他們不願意做奴隸!驕傲的大唐將士,寧可選擇死,也不願意將自己的生命與前途交付在異族手中!

當時的大都護軍帳會議經過商量後決定冒險西遷因為其時從疏勒到訛跡罕到河中地區局勢都頗為混亂,唐軍雖然勢單力薄,但在那樣的亂局中仍有生存的可能。

可是卻有一部分人在吐蕃人的招降書前面低下了頭。

“就是魯家的人,對麼?”

郭洛聽到法如講述這段歷史的時候,選擇了沉默,因為不想讓法如難堪,而楊易卻直接問了出來雖然是對著郭洛,但假如當初去疏勒者是楊易的話,他還是很可能會直接問出來。

“是的,為首的就是魯家。”

魯家的先人認為,吐蕃與大唐之間有激烈的爭鬥,可也有聯姻的歷史,尤其是疏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