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長題,叫《聞總持為魯公廣達題棺句贈徐駙馬德言》,詩風與先前的靡麗大不相同,激昂悲壯。聽師父說,魯廣達乃是南陳大將,當初隋將韓擒虎破宮城,魯廣達被擒不屈,身亡後,江總撫棺痛哭,在棺上題了四句詩說:“黃泉雖抱恨,白日自留名。悲君感義死,不作負恩生。”江總的詩亦是一派靡麗之風,唯有這四句極不相同,師父聽得了這四句,和了一首,從此絕筆不再作詩。他再無懷疑,上前跪倒,說道:“不肖侄兒陳靖仇見過姑母姑父。”他自幼跟隨師父,再無一個親人,今天才知道自己的嫡親姑母尚在人世,眼裡亦流下淚來。

徐夫人拉起他來,撫著他的頭髮道:“靖仇,你都這麼大了,我還不曾見過你呢,你和你爹長得真像。”

陳靖仇道:“姑母,我父親是誰?”

徐夫人一怔:“你是跟著稷業公長大的吧?他沒跟你說?”

陳靖仇道:“師父只說我是什麼皇帝的嫡派子孫,並不曾說我父親是哪一個。”

徐德言在一邊擦了擦眼淚道:“靖仇,你父親名叫陳叔嶽,乃是大陳江都王。當年國破家亡,兄弟姊妹盡都星散,唯有你爹和你伯父岳陽王陳叔慎意圖恢復。結果你伯父出師不利,英年早逝,那一年稷業公帶著大將陳節與我找到你父親,想再舉大事,結果又遭越王突襲,你父親也中道崩殂。當時你剛在軍中出生,越王還要斬草除根,是稷業公將他的親孫子與你調換,讓我帶著你逃走,這才救你一命。”

陳靖仇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竟如此曲折,他呆呆地道:“師父……他是用孫子換下了我?那師父的孫子呢?”

徐德言嘆道:“越王要將大陳宗室斬盡殺絕,他把稷業公的孫子當成了你,哪會放過。可憐稷業公的孫子與你同日出生,眼睛尚未睜開,便離開了這人世。”

是被那越王殺了。陳靖仇心頭怒火燃起。他以前聽師父說什麼“靖北虜,復國仇”,總覺老生常談,想著大陳是大陳,大隋是大隋,師父卻總是稱其為“北虜”“隋狗”,未免太小心眼了,現在才知道師父與隋人竟有如此之深的國仇家恨。他恨恨道:“姑父,你還稱什麼越王,是楊素那惡狗!”

徐德言看了看徐夫人,忽然嘆道:“靖仇,有些話只怕你不願聽,還是讓你姑母說吧。”

陳靖仇一怔,看看徐夫人道:“姑母,是什麼?”

徐夫人抹了抹眼淚,低低道:“靖仇,隋人於我有亡國破家之仇,但姑母今天見到你,也要感激越王之恩,你別怪你姑父了。”

原來徐夫人在南陳時封為樂昌公主,有“才色冠絕”之稱。南陳覆滅後,自是一片大亂,那些宮娥才女亦難保自身。當時南陳後主有張、孔兩貴妃,極受愛寵,但隋將高潁認為這二人狐媚惑主,當場斬殺。樂昌公主當時與徐德言新婚未久,就遭了破國之殃,只覺自己多半也難逃一死,但被楊素手下擒獲後,楊素卻對她頗有禮儀,將她收為侍姬。樂昌公主與徐德言在國破前夕失散,兩人將一面銅鏡破為兩半,各持一半,約定將來以此為信物,再求重逢。但身入楊素府中,哪還有這機會?因此樂昌公主也已絕望。後來徐德言到了京中,一方面想聯絡失散已久的陳輔,另一方面也想尋找南陳遺民,以圖再舉。他偶然在市中見到一個老人叫賣半面鏡子,索價甚高。他過去一看,正是與妻子分別時的信物,這才知道妻子尚在人世,便將自己那半面鏡子交給老人帶回,還在上面題上一首詩,讓咫尺天涯的妻子知道自己也還在世。樂昌公主見到丈夫的信物和題詩,不由痛哭失聲,結果被楊素看到。哪知楊素得知此事,嘆息良久,讓人找來徐德言,讓他帶妻子離去。徐德言本對楊素恨之入骨,沒想到他竟能如此大度,不禁感激萬分,徹底打消了復國之念,與妻子兩人隱居江都。他和妻子好不容易才破鏡重圓,更加掛念陳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