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身裝束。

寶玉生日,怡紅院群芳開夜宴,芳官滿口嚷熱,只穿著一件玉色紅青駝絨三色緞子拼的水田小夾襖,束著一條柳綠汗巾,底下是水紅灑花夾褲,也散著褲腿。頭上齊額編著一圈小辮,總歸至頂心,結一根粗辮,拖在腦後,右耳根內只塞著米粒大小的一個小玉塞子,左耳

上單一個白果大小的硬紅鑲金大墜子,越顯得面如滿月猶白,眼似秋水還清。

寶玉愛的,也就是這樣另類的情調吧?

少爺與老爺

第一次知道老爺與少爺身份裡的說道,是在鄧友梅的小說《那五》中。末落的八旗子弟那五,被人邀去與唱大鼓的姑娘賈鳳魁排場。嫌一個冤家扔的銀子還不夠,她的哥哥賈鳳樓對那五說:“得出來另一個財主,也捧舍妹,捨得拿錢跟他比著花!他既愛舍妹又要面子,不怕他不連底端出來。錢花淨了還沒壓過對手,不怕他不羞慚而退!”一切合計妥當,賈鳳樓又叮囑那五換身衣裳:“您這一身,一看是個少爺。少爺們別看手鬆,可底不厚,鎮不住人。因為錢在他老子手裡。花的太沖了還讓人起疑。您得扮成自己當家、有產有業的身份。”

別看二世祖們輕裘肥馬地瀟灑,可畢竟底子虛,事到臨頭就撐不起場子了。

賈寶玉說男人是泥作的,女兒是水作的。他自己呢?像被稱為“水晶之戀”的那種果凍吧,雖不像水一般流轉無形,畢竟還是水的成份多些。對西方靈河岸畔的神瑛侍者,本不該拿俗世心腸度之,但說名句唐突的話,單以天然的男性魅力論,寶玉尚不及賈珍、賈璉二位。

寶玉對林妹妹也算體貼入微了,可正經到了用人之際卻又伸不上手。林如海身染重疾,寫信接黛玉還鄉,都是賈璉送去帶回的。若寶二爺也能同往揚州,總比每天在房中暗自孤悽來得痛快吧。但是一個人在家裡,一邊被祖母溺愛,一邊被父親斥喝,哪裡還有說話的份兒呢?那寶玉連出去上學,除了貼身的小廝外,都有李貴等三四個大些的僕役跟著。有一次私自溜到襲人家,也不過一半里的路程,卻把個襲人嚇得遲疑不定,她道:“這還了得!倘或碰見人,或中遇見老爺,街上人擠車碰,有個閃失,這也是玩的嗎?”家法森嚴的公子哥兒,每天只配坐在天井裡往上看,沒有多大的一方天空是自己的。而父母早亡的賈薔,比寶玉大不了多少的年紀,已借元妃歸省的東風,輕輕攬到一個下姑蘇採買的差事了。說起大宗銀子的往來,也是頭頭是道的:“爺爺說竟不用從京裡帶下去,江南甄家還收著我們五萬銀子。明日寫一封書信會票我們帶去,先支三萬,下剩二萬存著,等置辦花燭彩燈並各色簾櫳帳幔的使費。”至此,完成一個少年到一個男人的蛻變,到以後,與那個叫齡官的女子邂逅時,才能堅守自己的心意,不會因外界的影響而迷失。

寶玉在賴尚榮的府上與柳湘蓮相遇,問他可曾與秦鐘上墳。湘蓮告訴寶二爺,恐夏天雨大,已把秦鐘的墳重新修葺過了。寶玉說:“我只恨我天天困在家裡,一點兒作不得主,行動就有人知道,不是這個攔,就是那個勸,能說不能行。雖然有錢,又不由我使。”寶二爺在家裡豈止作不了主,他簡直是把自己當孩子寵的。元春省親之後,有諭命讓家中姐妹去大觀園中居住,命寶玉也進去讀書。大姐姐想得如此周到,寶玉自然喜不自勝,正盤算和賈母要這個,要那個,忽見有丫頭來說:“老爺叫寶玉。”寶玉聽了好似打了個焦雷,登時掃去興頭,臉上轉了顏色,便拉著賈母扭得好似扭棍兒糖似的,死也不敢去。這樣一番做作之後,又拿什麼去立世呢?他自幼不愛那經綸濟世之論,這倒也罷了,既是天生的情種,且讓大家重新聽一聽元春賞下寶釵與寶玉同樣的端午節禮後,寶玉對林妹妹的表白:我心裡的事也難對你說,日後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爺、太太這三個人,第四個就是妹妹了。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