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不會再去北京。羅說,這種死水般的平淡會把你淹沒掉。你應該過有挑戰有目標的生活。你怎麼又走回去了?

我說,我累了。

他問,什麼,你說什麼。

我再次對他重複。我累了。然後我掛掉了電話。

我還是做夢。我夢見一個男人在河的對岸看我。空氣中潮溼的霧氣和模糊的花香。他看著我。我的心滿懷溫柔的惆悵。還是那種孤獨的感覺。希望他把我擁在懷裡。讓我聽著他的心跳。感覺到他手指的溫度。但是我走不過去。

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衣。我每次都看不清楚他的臉。那應該是一張非常熟悉的臉。有我撫摸過的輪廓和線條。可是我卻無從回憶。在醒過來的深夜,我習慣地去桌子上的水杯。黑暗中隱隱約約的氣息把我包圍。

想起曾經有過一個男人,曾這樣深重地進入過我的身體。讓我疼痛的進入。充滿孤獨和激情。我們不停地做愛。在黑暗中聊天。

我拿出煙來抽。我看到他的眼睛凝望著我。

殷力最終還是走了。

我送他去機場的時候,剛好剪了頭髮。

我把夾克拉起來裹住頭不讓他看。他拍拍我的頭說,再藏也沒用。反正不會變出一個美女來。我撲過去爬到他的背上扭他耳朵。他哇哇亂叫。整個機場大廳裡的人都轉過臉來看我們。

他說,彙報一下新生活吧。

我說,每天看中央臺劉儀偉的烹調節目。已經跟著他學會了做三明治,腐乳烤肉,松鼠黃魚。毽子的最高記錄是能維持到80下不著地。還看了20本文學名著。

他點點頭,恩,不錯。距離一個完美妻子的標準不遠了。

他說,安。我不知道是什麼讓你改變。

你那天回來以後生病。生完病以後做了讓我能夠放心的選擇。我不清楚你遭遇了什麼。但是我心裡很高興。因為你沉靜下來。

你心裡的那匹野馬不再讓你痛苦。雖然我知道你也許不會承認。但我依然想說,也許你愛上了一個人。

我看著他。我笑了。對我說說看,你覺得我會愛上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抽菸的。英俊的。還有很沉靜的聲音。

殷力拿出手機放到我的手裡。他打過電話來找你。我把你的單位地址告訴了他。

我對他說,去看看這個女孩。她需要別人的照顧。她是美麗的。

他第一次這樣憂傷地看著我。我知道那個能夠感受到你美麗的男人已經出現。

在他的手心裡安心盛開。也許他和你一樣的孤獨。

他走在樓梯上的時候,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寂靜中迴盪。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空蕩蕩的大廳。有溫暖的秋天陽光穿過窗外的樹枝凌亂地傾灑進來。

整個大廳依然有寂靜的幽暗。

他看見那個短頭髮的女孩,穿著白襯衣和舊舊的牛仔褲,光腳穿著球鞋在踢毽子。她的眼睛快活地隨著毽子閃動。柔軟的身體靈活地扭動著。有人給她輕輕的喝彩。女孩的笑容溫暖而甜美。

他站在一邊,沉默地看著她。他拿出煙來,放在嘴唇上。

女孩看到了他。她安靜地遙謠地對他凝望。然後她開啟了門。

你來了。她說。她靠在門上,懶懶地對他說話。

為什麼把頭髮剪掉。他伸出手撫摸她短短的男孩一樣的頭髮。

因為想知道,我的頭髮多長的時候,你才會出現在我的眼前。她依然懶懶地對他笑,把他唇間的香菸拔過去,放在自己的嘴唇上。

他看著她抽菸的樣子。兩個人之間是輕輕迴旋的風聲和溫暖的陽光。

一場上海煙花

安妮寶貝

放在廚房裡的小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