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參加信貸員會。散了會,天色尚早,心中一動,想起了于吉。我買了兩瓶麥乳精和幾斤瓜桃水果,去了醫院。

病房很容易就找到了。于吉不在。他的床上正有一位小青年在看雜誌。一問,才知是小廠子的工人。廠長派來給於吉陪床的。小夥子接下我的東西。放在床頭櫃上。說,於大爺手術後恢復得挺快,玩去了。說著,就領我去找。

醫院病房區有一處小草坪,散立著幾株茂盛的法國梧桐,樹下有石桌,木排椅。綠草茵茵,涼風習習。倒不失為玩撲克下象棋的好所在。

有一堆人,或坐或站,或穿白底藍長條病號服,或穿白大褂,或穿長長短短的雜色衣衫。

小青年喊到:“於大爺,於大爺,有人看你來了。”

半晌,一根彎彎的脊樑拱出人圈兒。待腿和胳膊都掙出來時,脊樑直起,一轉。于吉奧地叫了一聲。他抓住我的兩隻手,如同老熟人一般。

我看到他的小臉孔更瘦了一輪兒。黃中帶白,白裡透烏。又看到了他的兩隻眼窩裡有溼漉漉亮晶晶的淚花兒!他說了幾句短促的、讓人聽不清的話,拉著我的手回病房。

我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因了開會隨便來看看他會給他帶來這麼大的驚喜。下棋時的于吉蕩然無存,這時候的于吉實實在在的就是一個隨和的善良的小老頭兒呀!

回到病房,于吉招呼我坐到床上,又吩咐小青年給我泡茶。小青年指指床頭櫃上的東西說:“這都是這個師傅送的。”于吉又抓住了我的手激動了一番。和所有的老人一樣,他為得到了別人的看望和尊重而興奮不已。

話題自然地由我提起。

我說:“於大爺”——我不知怎麼的改了口——“都怨我年輕不懂事,那天惹你生氣了。”

“你看你說到哪裡去了?”于吉截斷我的話,“那天我是生了氣,可不怨你,真的和你沒關係。唉,我一大把年紀了,怎麼就老不開竅呢?把個勝負看得也就太重。”

我又道了幾句歉。于吉細細瞅我一會兒,說:“我看你和我年輕時一模一樣,今年二十幾了?”又說,棋中見人,棋中見人吶!

于吉原來是個挺愛說話的人。他和我這一見,遂成忘年之交。

一老一少兩個棋迷的話題自然地全是象棋。

于吉告訴我,他年輕時,酷愛下棋,悉心鑽研,棋藝也達到了一定的程度。

“你信不信?”于吉說了上面那句話後竟像小孩子似的來了個調皮的笑。

十個老頭,九個好漢,我笑嘻嘻地姑且聽之。

“知不知道楊官璘?”于吉又問。

我讀過些象棋雜誌,自然地對楊官璘這個名字不陌生,知道他是中國棋壇上響噹噹的一員老將。

“楊官璘一九五六年到過咱們膠東,那時候還沒有你呢!”于吉又笑。

“那時候我在煙臺行署當個公務員。楊官璘因私事來膠東,技癢所致,要來個以棋會友。可竟找不到夠檔次的人下一盤不讓子的棋。行署的領導也有喜歡下棋的,就薦了我。那時的我,三十剛出頭,日當中午,正是巴不得有一展雄才的機會呀!那盤棋應大師的要求,是在馬路邊上下的,那些人呵!”

于吉面色肅然,神往於昔日的風光中。

“那盤棋下得如何?”我迫不及待地問。

“有工夫我把那盤棋細細地擺給你看,唉,再也下不到那麼精彩的棋了。”于吉說,“也神了,我竟和了那盤棋!”

和楊官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