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看上一眼,就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這張普通的臉龐湮沒在人群之中了。這樣一張普通臉孔的不普通之處,我曾多次暗自分析其中的緣由,始終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傍晚,下班時候,她從我的眼前忽然轉過身去的一瞬間,我終於醒悟——這種親切所以使我不安,完全是由於來自她臉孔後邊的笑容引起的,這種獨特的不同於常人的笑,只有當她背過臉去,才能被人真正看到,也就是說,那笑容不是展開在她的面頰上,而是綻現在她的後腦勺上,它隱隱約約地躲藏在黑黑的長頭髮縫裡閃爍,使人覺得其中隱匿著多種危險的因子。這來自於臉孔背面的陰氣森森卻努力給人以親切特徵的微笑,常常使我覺得比刀光閃閃卻浮於言表的毒罵更毛骨悚然。在這嚴絲合縫的笑容裡,不會有半點真實的東西或秘密洩露出來。 我的確難以解釋對這張臉孔的不能自拔的畏懼。覺得我們之間始終存在著一種錯綜複雜、明槍暗箭又無所不在的微妙關係。但那到底是什麼,我也不知道。&nbsp&nbsp&nbsp&nbsp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碎 音(2)

我以前偶爾發呆的時候,頂多想一想這張臉孔,至於其他的,我的確什麼也沒想,生活還有什麼可想的呢?這一種生活與另外一種生活也許有所差別,但無所謂哪一種更好,不值得再去改變什麼,戰勝什麼。無非如此。單位其他部門的同事議論我驕傲不愛理人,我哪裡是驕傲啊,我不過是懶與人語罷了。 人為什麼非得說話不可呢! 回到家,我自然是越發懶得說話。記得五年前我和丈夫剛結婚那會兒,我們能伴著窗外夏夜的雨聲,相擁在臥房一隅的鬆軟的大床上,低聲聊上大半夜。窗外澄澈的雨珠滴滴嗒嗒垂落到樓下的綠陰地上,如同一大朵一大朵的白色花瓣沉沉地掉落在岑寂的沙土上,發出噝噝啦啦的滲透聲。我們似乎有著說不完的話,多麼渴望能夠成為一對被軟禁的永恆的囚徒啊。直到意識到第二天清早七點鐘還要起床去上班,才戀戀不捨地閉上嘴巴,合上眼睛,在夢裡的交談中安然睡去。哪裡是什麼“晝短夜苦長”,分明是綿綿潤雨夜苦短啊! 那時,我對他的感情要求特別高,敏感得如同一根上緊的發條,一隻驚弓之鳥,好像每一天世界都有可能崩潰了似的。那時候,我常常設想與他結盟自殺之類的情景,幻想把一場熱戀推到高潮的結局。其實,人在激|情之中真是無幸福可言,這是我後來獲得平靜的體驗之後才得到的。而且,人在激|情之中所說的任何話,都是人體在愛情的生物反應下流溢位來的,它的可信度是值得警惕的一件事,這當然也是我後來得出的,但當時絕對不是出於謊言的目的。隨著歲月的流逝,我的情感生活越來越像地衣苔蘚一樣容易滿足,只需給它一點點水分,它就可以成活。時光的確是一種奇怪的磨損劑、腐蝕劑,它把那種火焰般的戀情打磨成一種無話可說(即無話不能說)的親情。現在,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 最初,丈夫見我懶言少語,以為我怎麼了。一天,他居然舉著一本書過來問我,他說,書裡的一個外國人講,長久的沉默有多種意味,某些沉默帶有強烈的敵意,另一些沉默卻意味著深切的情誼和愛戀。他還舉了例子,說,書上的這個人有一次接受另一個人的造訪,他們才聊了幾分鐘,就不知怎地突然發現彼此間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接下來他們從下午三點鐘一直呆到午夜。他們喝酒,猛烈地抽菸,還吃了豐盛的晚餐。在整整十小時中,他們說的話總共不超過二十分鐘。從那時起,他們之間開始了漫長的友誼,書上的這個人第一次在沉默中同別人發生了友情。沉默是一種體驗與他人關係的特定手段。 我說,“我們不說話,可我們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麼或改變什麼。我的確需要你,離不開你。” 他疑慮地看了看我,想說什麼,結果又沒說。只是喉結動了一下。 我走到樓下買報紙的時候,注意到樓前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