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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書桌時我瞥了一眼桌上,將軍果然深情厚誼,那個裝著太傅下落的小竹筒不見了。坐在鏡前,我的近身大太監,也是這宮裡的太監總管章棗捧著參湯在我身邊,叫我早起之後喝一碗。我喝了,暖和和的參湯從喉嚨直直地淌下去,喚醒空了一夜的脾胃,我的肚子“咕嚕嚕”叫了一聲。
我說:“朕餓了,早膳吃什麼?”
章棗便把御膳房今兒備下的早膳報了一遍,說得口齒伶俐不打磕巴,唱詞似的。雖說是早膳,連上清粥點心也有三十幾道,我點點頭,滿意極了:“甚好,端上來吧。”
於是三十幾道早膳擺了滿滿一桌,我一個人坐在桌前,指揮章棗給我盛粥夾菜。
御膳房有規矩,每天菜式不能重樣,且我要是多吃了哪道菜幾口,往後好些天,這道菜就不上桌了。這既是要避免為君者太過放肆,又是怕被刺客鑽了空子,往我喜歡的那道菜裡下毒。本朝前幾任皇帝都恪守這條規矩,到我這裡,規矩給改了。
我都當上皇帝了,還不能多吃幾口自己喜歡的,這皇帝當得有什麼意思?就算碰上刺客下毒,碰巧吃死了,我也認!
只是一個人吃飯實在冷清,偌大殿裡站滿了宮女太監,誰都不出聲,唯有我一個人靜靜地吃,碗裡的吃完了,叫章棗再給我夾。那一句“粳米粥”遠遠地傳出去,碰到大殿的柱子彈回來,孤零零慘兮兮,帶回音。
很多年了,我一直想找個人陪我用早膳,可是找不著。
很多年了。
我雖立志成為一代昏君,卻不想成為亡國昏君,故而該乾的事還是得幹。用過早膳,我溜達去書房批閱奏摺。昨兒我偷了會兒懶,今天新的加舊的,那奏摺在案上摞了半人高。我批了半晌,眼累心煩,便叫章棗給我念。章棗進宮前上過幾天私塾,識得幾個字。且他閹割時已近成年,不似尋常閹人聲音尖厲。他的聲音不娘,比少年多三分沉穩,又不至於粗糙,我老覺得像在哪兒聽過。在哪兒呢?我想了大半年,有天對著衛明的臉想起來了。
“像太傅。”我說。
就為這三個字,衛明跟我置氣,足足兩個月沒進宮,不見我。滿朝為之欣喜若狂,以為我倆終於掰了。
倆月以後,我親自登門,賠禮道歉。將軍府的內院封了一整天,我是豎著進去,橫著被衛明抱回宮的。
章棗一封一封奏摺地念,我手裡擺弄著一串沉香珠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聽。他正念到刑部請旨,藍氏謀逆一案逃犯一十三人已悉數捉拿,審問完畢,想跟我要個準話,這一十三人該殺,該徙,還是遵照舊判。我沉吟半晌,沉香珠子往旁邊一放,伸手道:“拿來朕看。”
本朝只有一個藍氏,是先皇后母族,即我外公他們家。藍氏一門三公,權勢滔天,我爹剛即位的時候地位不穩,還是靠與藍氏嫡女聯姻才獲得藍氏鼎力相助,坐穩皇位。我爹一直以此為奇恥大辱,終此一生都在努力除掉藍氏,卻未能成功。後來我即位,雖衛明掌軍權,殷閣老統率文臣,然而朝中諸事,若沒有我外公的同意,還是做不成。
我奪回大權後,做的頭一件事便是以謀逆之罪將藍氏一族下獄。
藍氏是不會謀逆的,我已經是皇帝了,他們只需好好扶植我便能永保富貴。何況外公雖戀權,忠君愛民的念頭卻是根深蒂固的,否則衛明與殷閣老的諸多舉措根本不可能順利實施。然而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我要踏踏實實做昏君,就不能給自己身邊留這麼一隻大老虎。
哪怕是我的母族也不行。
謀逆一案審了七七四十九天,外公在收監次日暴病而亡,我的幾位舅舅或自盡或耐不住用刑,相繼離世。四十九天後,謀逆之罪證實,藍氏一族男丁十四歲以上悉數斬首,十四歲以下流放極北苦寒之地,所有女眷沒入娼籍,藍氏一族就此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