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制止,“休想狡辯”;如此幾番捉弄,被鬥者只能閉口不言了,但這也不行,同樣可以叫做“裝死”,“抵賴”,“不老實”。一輪又一輪口號之後,便是罰跪之類的花樣了,仇道民被折騰了一個多鐘頭,始終被認為態度頑固,他挪動了一下麻木的膝蓋,便有人踢了他一下,仇道民無法忍耐了,他突然伸起腰來,說:“你們說我對抗便是對抗,說我頑固便是頑固,我都無所謂!”郭洪斌一聽,跨前一步,掃過去一個耳光,把仇道民打倒在地,“我看你頑固,看你無所謂!”仇道民爬了起來,大聲說:“我是人!把別人不當人,你能算人嗎?”郭洪斌揚起手來,仇道民擺出拼命的架式,郭洪斌的手剛落到仇道民的身上,仇道民便噴了他一臉唾沫:“你個狗都不如的東西!”這樣一來,會場一下子便亂了,校長趕快宣佈仇道民隔離反省,聽候處理。誰也不料這仇道民會有如此反常的表現,整個會議都被他弄得一塌糊塗了。這時,運動尚未進入反右階段,人們心裡各有想法,都在推測這件事如何發展,如何收場。但無論如何,誰也不會料到,接下來的事會是那麼富於戲劇性,仇道民經了這一遭,他拒絕反省,忽然提出要在大會上進行鳴放,這就應了那句話:右派真是客觀存在,終究免不了要跳出來表現一番,這正是大會求之不得的東西。第二天,仇道民在大會上鳴放了整整一個上午,從言論自由談到政治*,從個性解放談到人格尊嚴,從民眾呼聲談到革命目標,當有人發現遺漏了某個政治專題而提醒他時,他立即又做了補充,他談的完全是內心的真實想法,這自然會有不少呼應右派的言論,但他沒有談到詩社與學社的事,這大概是出於他那“我個人無所謂,只要不牽連別人就好”的觀點。

這樣,仇道民順理成章地當上了極右分子,隨後就領受了一連串各式各樣的批判鬥爭。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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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誰想要了解反右中的所謂“辯論會”麼?看一段郭洪斌精彩之極的發言就足夠了。他手舞足蹈,洋洋自得地指著仇道民說:“你罵我是條狗,可愛的先生,你罵對了,我正是條狗!給校長當狗,給政府當狗好得很,這是我的光榮,我的驕傲,我就是了不起,你敢把我怎麼樣?告訴你,今後我還要更惡,更兇,更狠,非咬死你們這些右派分子不可!你是什麼東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跪好,你竟敢不低頭,看老子今天捶死了你!”郭洪斌一口地道的土腔土調,把“狗”說做“gai”把“你”說成“n”把“我”說作“0”,而且,差不多每句話尾都要帶個罵人的“娘賣bi格”,有人在臺下偷偷給他畫“正”字記數,不到二十分鐘竟有二百七十八個“娘賣pi格”,據說這還遠沒有達到他創下的最高記錄,須知,這類所謂的批判是得到領導默許,當作“群眾鬥爭熱情”而加以鼓勵的!

由於校長在大會小會上堅持還要猛打窮追,郭洪斌終於把仇道民寫詩,辦學社的事情搬了出來,並宣稱“這無疑是一樁反革命事件”,因此,當其他右派都被髮落走了之後,仇道民與極少的幾個同類被留下來等待公安機關的傳訊審查。

仇道民這才發覺他幹了件大蠢事,何必自投羅網,還往油鍋裡跳?他佩服倪老師的沉著穩重,就在鳴放的前一刻,倪老師去食堂吃飯時塞給他一張紙條,讓他“為李墨霞想一想。”鳴放大會前,仇道民內心的思想鬥爭很激烈,但最後,他還是用手在口袋裡撕碎了那張紙條,大步走上臺去鳴放起來,而且越放越不可收拾。他明白自己學不來倪老師。可他並不後悔,也許真如那些批判者所說,這叫做“本質決定”吧!多少年以來,他確實處在丟失自我的痛苦之中,在他自覺或不自覺地去掩蓋,去扭曲自己的本性時,他顯出十足的笨拙,總是藏頭露尾,老招人嘲諷,現在好了,他的右派真面目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