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近升任涼州府,方知府本來有兩位太太,大夫人是原配,因為夫妻都有四十多歲了,只有五位千金,卻沒有一個男孩,所以就納了一妾,希望能得一位公子,好接續香煙,這位二太太本是甘肅撫臺劉大人家裹的丫鬟,而且是由劉大人家鄉江南徽州府帶來的,平日伺候撫臺甚為得賞。

但因為方知府是劉撫臺的門生,而且官運甚旺,膝下正虛,所以撫臺才把最得力的也最美貌的丫鬟給了他,為的是給他延嗣。這個丫鬟就是現住在店房裡的太太,她在撫閤家裹得寵慣了,而且又有個勢力的後臺,一跟了方知府,就想把那正太太壓下去,可是正太太又有五位小姐助威,她卻沒一個親近人,她就極力拉攏僕婦。

僕婦秦媽三十來歲,是個很誠實的人,受過她的幾次小恩,就已對她很好了,但是她想指揮秦媽來跟正太太打架,人家卻又不敢,因此她還是不能敵,還是壓不下去那正太太。所幸今年她己身懷有孕,心中很歡喜,求神拜佛保佑她生個男孩,因為那樣一來她的地位無形中就高了起來,那專會生養姑娘的正太太自然得退避三舍,而讓她擅寵專房。所以她自證明有孕之後,就特別地謹慎防護,連大步兒也不敢邁。

方知府也很喜歡,彷彿太太的懷裡放著個寶貝,不幾時就要掏出來了,就可以光耀全家,並且胎兒在母懷七八月時,他多年沒升,如今忽然又升任了涼州府的美差,這更是大喜之光,更得算是二太太肚裡的那個小孩給帶來的福,不過倒因此發生了一個難題,就是方知府必須去上任,但安西離涼州這條路程也有幾百裡,坐轎車穿山越嶺的實在容易傷了胎,傷了這未出世的寶貝。方知府非常作難,倒是二太太自己出的主意,她願意一人留在這裡,等著生了兒子之後,次年春天,她再拖著小少爺去到任上。

她一點也不嫉妒,眼看著正太太帶著一群小姐隨老爺去走新任,她這兒就留下女僕秦媽、老家人方福,預備到時給她接喜。她天天打卦占卜,都說是必定生一位小少爺,而且是文曲星轉世,將來能中狀元,但是一日一日地她的肚子上膨,肚皮往下墜,及至落生的那一天,卻大失所望,原來她製作的這個跟正太太所製作的那五位一樣,是老爺所最討厭的,還是一個姑娘!

二太太真傷心極了,同時又生氣,就想:早知道是她,我早就跟老爺上任去啦!在羊道要小產了,這倒省得她來世氣人,還有甚麼臉抱了去見老爺呀!一見了他的面,他還不是立時就皺眉踱腳!

……可是又沒那狠心把親生的女兒掐死。但是新年將近了,她不甘心孤零零地在這兒過年,她嫉妒正太太在那邊新任上的歡樂、團聚。她也不顧寒風、長途,就叫方福僱了車,帶著秦媽,用棉被包裹著才滿一月的不作臉的小女孩,離了安西州,要於年前趕到涼州。

不想,走在這裡就為大雪所阻,這雪彌天蓋地,已經連下了二日,他們由安西州生來的那輛車放在當院中,院子的雪時時由黑三掃除,可是還是將車輪埋沒下半尺,騾子是跟四隻駱駝關在一塊兒,那裡上面雖有草棚,可是也快被雪給壓塌了。趕車的人是往本城住的親戚裡過年去了,反正他放心的,這場雪再下三天也未必停,路上別說騾子拉車,就是讓象來拉車也是走不動,就是雪消了之後,那滿路泥濘,行人稀少,往東邊祁連山那一帶又不平靜,賞他十兩金子他也不敢走,所以趕車的安心過年去啦,拿著支用的一半車錢賭去啦。

這裡只是方福在發牢騷,店主人醉老財跟他一邊飲酒一邊談閒話,炕頭上三個夥計都是盤腿大坐,在那兒鬥紙牌,裡首就通著廚房,黑三在那兒下面,有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名叫禿子的坐在地下拉風匣,風匣“呼叱呼叱”的響,爐裡燒的炭就發出青色的火焰,照得那煙薰了的牆一亮一亮地,外屋櫃房可燃點上燈了,並且因為年底的關係,醉老財也不在燈油上打算盤了,他又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