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了一隻燈,屋中是相當的亮,但外面也不大黑,因為天空正降著陣陣的白雪。

這時甘州城顯得格外荒涼,所有鋪戶都已上了門板,街上幾無行人,偶然有一兩聲爆竹聲,也不知發於何處。由此往東的那條大道,更已被白雪封埋,白天連烏鴉都不往那裡飛,此時,連只狐狸也不往那裡走,那邊已如一條死徑。但是,忽然有個東西從那邊來了,這個東西的背上還馱著幾件東西,走得雖然慢,可是仍能看得出這是個極矯健的東西,它四蹄撓起了地下的厚雪,飄濺起來如霧一般,它嘴裡噴著一遍遍的白氣,併發出叮叮的喘聲,天冷它卻全身流汗,鵝掌大的雪花到了它的身上能立時融化,它原就是一匹馬這倒不足為奇,馬上的人卻堪令人驚異。

本來這大雪直下,從遠路來簡直沒有人,何況天色又這麼晚,又是個單身人,這人在馬上一陣陣的哼哼,像染著重病似的,馬就漸漸地來到臨近了。這東門外大街上,十家倒有九家是店房,而以這來安客店的門面最大,最為顯眼,所以這騎馬的人來到門前就止住,她呻吟著喘了喘氣,然後慢慢地下了馬,牽著馬進了半扇還沒關的店門,她看見了櫃房中的燈光,就大聲喊:“店家!店家!”喊了幾聲,屋裡沒人聽見,她便急喊,她的聲音相當尖而且急。

此時櫃房裡,方楠剝著鹽煮幹蠶豆,就著白乾酒喝,說:“掌櫃的你說是不是?人一世無兒都不要緊,就是千萬別弄個小婆子,弄上丫小婆子,家中永沒個安靜!”

醉老財也笑著說:“都不怪,就怪你們老爺。他命中無子就彆強求,這樣,我看他再娶上八個,也還是淨生女兒,家裡就成了女兒國啦!”正說到這裡,彷彿聽見窗外有人說話,趕緊就擺手說:“黑三!禿子!你們停一停,聽聽!”

黑三手裡拿著面發怔,禿子又響了兩下風匣,就也停住了燒火。炕上坐的那三個人也各自拿著牌,往外去聽。方福還笑善說:“沒有人說話嘛!”

可是這時窗外叫著:“店家!夥計!”聲音細弱,一聽就知道是個女子,黑三一吐舌頭,把面放下了。

醉老財卻親自起身,把屋門推開,屋外的一陣寒風吹進來,屋裹的燈光同時射到外面,只見那牽馬的人,是細高的身材,被著個麻色的大斗蓬,他也沒細看是男是女就說:“要住店嗎?不行啦!

到了年底啦,夥計們都回家啦!到隔壁去吧!”

他剛要閉上屋門,外面卻急躁地說:“快!快!給我一間乾淨的房子!……”接著是呻吟,連炕上的三個人都站起來了,一齊驚愕著說:“是怎麼:是受傷嗎?……”

醉老財屋門一鬆手,門叭的一聲被風吹得大開,燈光全射到外面,就見那穿黑鬥蓬的人已撒了馬韁,坐在雪地上,醉老財可真大吃一驚,不敢出屋子了。

那黑三兩隻沾了白麵的手卻抄了燈跑了出來,屋裡的人連方福全都跑出來看,黑三大聲問:“喂!你是怎麼了?”

北屋的孩子又哭起來,風吹著燈,呼呼地起了半尺多高的火苗,只見雪地之上坐著的這人,頭上蒙著青綢帕,連鬥蓬多半已被雪染白,卻是一個婦人。

只見她驀地把頭一抬,厲聲說:“你們這些個人出來瞧我幹嗎?快給我找間房子!我有病!”

手拿著燈的黑三眼睛都直了,因為他離這婦人最近,他瞧出這婦人是瘦臉纖眉眼,嚇!這份模樣比北房住的那位官二太太可又俊得多啦。他問醉老財說:“人家是個屋裹人,又有病,就留下吧,你們這兒又不是沒有房子!”

醉老財擺著雙手說:“你別多說話!留住個人倒不要緊,可是……”他彎著腰向地下坐的少婦說:“你是從那兒來的呀?得的是甚麼病呀?現在是年底,誰也不願自找麻煩。”

地下坐的少婦突然一挺腿就站起身來,她直瞪著圓亮的眼睛,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