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在另一張床上打鼾,克里斯默斯側過頭來,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然後朝門口走去,穿著內衣光著腳離開了小屋。屋外略微明亮一些。頭上星辰緩慢移動,他知道這些星星已有三十年了,但叫不出任何一顆星的名字;星星的方位、亮度、形狀對他也不具有任何含義。前方,一叢密林的背後聳立著一根菸囪和樓房的一壁山牆。樓房本身黑黝黝的看不清楚。他走到她臥室的窗戶下,裡面沒漏出一線燈光,也沒傳出半點兒聲響,他想要是她也睡了。要是她睡著了以往各道門從不上鎖,從傍晚到黎明的任何時刻都這樣,他要是想進去可以暢通無阻,可以進屋到她臥室,在黑暗中熟悉地徑自走到她的床邊。有時她醒著正在等他,會呼喚他的名字;有時他會粗手粗腳、魯莽地搖醒她;有時不等她完全醒過來,他就野蠻地、粗暴地佔有了她。

那是兩年前的事,離現在已經兩個年頭了,他想也許這就是憤恨的根源。也許,我相信自己被騙了,受了愚弄。她對我撒了謊,隱瞞了她的年齡;沒對我說真話,沒告訴我女人到了某個年齡會出現的情況他在黑夜裡獨自站在她那黑洞洞的視窗下,大聲說道:“她不應該為我祈禱。要是她不為我祈禱,她會安然無事的。年歲大了不中用並不是她的過錯。可她應該明白點兒,通情達理一些,而不是為我祈禱。”他開始咒罵她。他站在黑洞洞的窗下,慢條斯理地一句又一句地用盡了最骯髒的話語去咒罵她。他沒有抬頭看窗戶。在晦暗的夜色裡,他彷彿在注視自己的身軀,看見它像一具在濃膩死寂的黑水裡溺死的屍體,緩慢地在重濁汙黑的噝噝作響的泥坑裡漂浮轉動。他用扁平的雙手撫摸身軀,兩手緊壓著內衣罩著的身體,順著腹部和胸膛向上挪動。內衣只有衣領口的惟一的一顆紐子扣著。他曾經穿過紐扣齊全的衣服。女人給縫上的。但只有那麼一段時間,只在那段時間以內。然後那段時間過去了。此後,不等她拿到他的衣服、縫上失掉的紐扣,他便從洗衣房偷偷把它們拿走了。她令他灰心失望之後,他專門坐下來回想過哪些紐扣是掉了又給縫上的。他用自己的小刀,帶著外科醫生那樣的冷峻無情,仔細地把她剛縫上的紐扣統統割掉。

他的右手麻利得像刀片一般,迅速滑向內衣的領口,突然將剩下的那顆紐扣輕輕一拽。內衣滑下落到腿部後,夜風吹在他身上,舒舒服服的,他感到了黑夜的涼爽嘴唇,柔軟涼爽的舌頭。他繼續走動,感到夜氣如水,感到腳下的露珠,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他穿過破裂的大門,站在大路旁邊。八月的野草高過膝頭,草葉和草莖上積滿一個月以來過往馬車揚起的灰塵。大路伸展在他面前,比黑乎乎的樹木和大地顯得灰白一些。路的一端通向城鎮,另一端直爬上山嶺。過了一會兒,山那邊開始亮起一道光,顯示出山的輪廓,然後他聽見汽車的聲音。他站著不動,兩手扶在光屁股上,附著塵埃的野草高及腿膝;汽車駛過山嶺開到面前,頭燈直射在他身上。他看著自己的身軀由黑暗變成白色,就像柯達膠片在顯影藥水裡變色那樣。汽車從面前飛駛而過時他直視著汽車的頭燈。車裡傳出一聲女人的驚叫。“白雜種!”他大聲說,“這不是你們臭娘兒們第一次看見……”然而汽車一閃而過,沒有任何人聽見,沒有任何人在傾聽。汽車駛去了,帶著照亮一路的燈光和揚起的灰塵,帶著女人那一聲漸遠漸逝的驚叫。現在他感到冷了。彷彿在最後時刻他特地來這兒露露面,現在既然終局已定,他再次獲得自由了。他轉身回屋去。在那扇黑洞洞的窗戶下邊,他停下來尋找他的內衣,找到後重又穿上。現在內衣上惟一的一顆紐扣都沒了,他只好一路上用手抓著內衣回小木屋去。不久,他便聽見布朗的鼾聲。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一聲不吭地靜聽那又長又粗、每次末了帶著長短不一的咯咯梗塞的鼾聲。“我準把他鼻樑傷得夠厲害的,”他想,“這可惡的龜孫子。”他進了小屋,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