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有一名女子,青衣黑髮,拍著華騮馬,疾馳而來,向他伸出手,那樣清脆而急切地呼喚:

“楊定……”

“楊定,把手給我!”

“楊定,別讓我瞧不起你!”

還在掙扎著什麼呢?

夢破了,月碎了,影也亂了。

瞬息間,眼前已是純然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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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蓋派出的人到清晨才回來。

一夜未眠的高蓋眼前,是楊定從不離身的華鋌劍。

失了主人的寶劍,劍鋒微光慘淡,水碧色的絲質劍穗,血漬尚未乾涸,黏溼一片;連劍柄上鑲嵌著的琥珀,都閃著腥紅的血光。

顫抖著手指撫一撫劍鋒,高蓋倏地起身,去見慕容泓。

丁香結 孤雁來去風雨驟(四)

第一次,慕容泓宿醉未醒,不見;

第二次,是一個時辰後,慕容泓已醒,回覆說,不見;

第三次,是午前,站在慕容泓帳篷外,高蓋清晰地聽到了慕容泓擲下茶盞後的咆哮:“他當本王是死人麼?別以為做的那些事本王不知道!還敢來見本王!想領一頓軍杖再滾麼?”

盯著那頂飄著酒氣的帳篷,高蓋無聲而退,胸臆間已怒恨盈天。

要變成死人麼?

只怕不難!

他曾發誓奉烈帝后人為主,可烈帝之後,並非你慕容泓一人!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眼看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變成死人!

裹上華鋌劍,他去見慕容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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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衝也在飲酒,用小小的酒盞,一口一口地輕啜。碧落也坐在案邊,卻離得遠遠的,靜默得如同一紙輕而薄的剪影。

自她被慕容衝帶來,每日只呆在慕容衝臨時屋宇或帳篷之中,行軍時和楊定一樣,棲於車駕之中,雜於十餘萬兵馬裡,並不露面,連高蓋也是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見到她。

一眼看去,她的氣色已經好了許多,只是人還顯得格外單薄,連腰間的流彩劍也似無力提握,只是習慣性地輕輕搭扶著;她的眸子一直低低地垂著,長睫覆於白皙玉顏,完全掩去了眼底的神情,在帳中昏暗的光線下,如一抹隨時會淡去的陰影,無聲無息。

“高將軍有事麼?一起來喝一杯?”慕容衝笑著,親自取了一隻空盞來,放到高蓋面前,輕輕拍一拍碧落的手,柔聲吩咐:“還不給高將軍倒酒?”

碧落如小兔驚著般應一聲,慌忙執了面前的酒壺,專心替高蓋倒了滿滿一盞,忐忑般瞥一眼慕容衝,依舊如偶人般坐下,再也不動彈一下,更沒說一句話,連呼吸都細弱得幾乎聽不到。

從頭至尾,竟沒看高蓋一眼,仿若他的透明的,或者根本就不存在。

高蓋不知該嘆息不是該惱火,只得道了謝,把住酒盞,卻無心去喝,只低了頭道:“殿下,末將的確有事相求。”

慕容衝微笑:“高將軍儘管說,只要我力所能及,無不從命。”

高蓋將手中包裹擲於案上,布角一拉,淡淡的腥味中呈現了無鞘帶血的華鋌劍,沉甸甸地滾在簡陋的案几上。

帳中氣氛一時凝滯,只多了兩個人的沉重呼吸。

一隻蒼白細弱的手飛快伸出,纖細的手指撫過劍穗,捏住玉質的佛手。

碧落吃力地呼吸著,看著那淡殷的佛手,忽然低促地叫起來:“楊定……楊定怎麼了?”

漆黑的眼眸,依舊是很純粹的漆黑,看不到任何其他的色彩,卻有什麼東西在晃動,晃動,隨時要跌落,破碎。

慕容衝握了她驚悸的手,才微帶訝異問道:“楊將軍……出了什麼事?”

高蓋不語,只向帳中侍奉的親兵掃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