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洛夫的副手趕來,才替他解了圍。

當然,在沙夏的口中,尼涅爾變成了一名朝不保夕的斯大林格勒市民。

少校右手支頭聽著沙夏講述,表情看不出什麼變化。

“那人還說你什麼?”

“沒有了,但他提到了您。”

“哦?”少校直起身子,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他說什麼?”

“他說……”沙夏對準靴子上一個頑固的泥點用力刷去,“您是‘腐朽沒落的貴族老爺’,是戰場上的敵人,也是階級鬥爭的物件。”

那個泥點飛了出去,靴子逐漸顯露出原本黑而軟的皮面。

“那個叫‘尼涅爾’的人是怎麼替你解圍的?”似乎對他人的議論不感興趣,少校換了一個話題。

“他說,”沙夏將鞋油擠到靴子的皮面上,“‘自從紅軍丟了列寧大街,為德國人擦過鞋的大把,幹嘛為難一個孩子。’”

其實尼涅爾還說過“有本事就把列寧大街搶回來”這樣的話,但沙夏刻意隱去了。

“那你呢,”少校將燃了一半的煙擱在煙碟上,“你怎麼想?”

“我沒怎麼想。”

“沙夏,”少校放入書籤,合上書本,“如果這差事讓你難堪,你以後可以不來。”

“不,我不會!”沙夏慌了神,“我喜歡這裡!”

“為什麼?”

“因為您從不為難我,”沙夏倚著頭,用刷子將鞋油均勻地抹開,又賣力地刷起來,“不僅不為難我,還送我東西。”

沉默大概持續了三四秒,只有刷毛掃過靴面的細微聲響,擱在煙碟上的香菸嫋嫋散發著藍色的霧,慢慢融化在黃色的燈光中。

“傷口還疼嗎?”

“一點點,”沙夏搖搖頭,“不礙事,過幾天就好了。”

“那你過幾天再來吧。”

“可是……”沙夏很怕自己不能再幫助瓦西里。

“我不喜歡受傷的人伺候我,”那靴子從矮凳上放了下來,“等你好了再來。”

“……好,”沙夏抬起頭,勇敢地望向少校淡藍的雙眼,“您說話算數?”

“嗯。”少校的目光並未離開他,他喝了一口酒,又將杯子斟滿,“回去吧。”

沙夏收好工具,向少校說了再見,開始爬那生鏽的樓梯架子。

在登上第五級階梯的時候,少校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們蘇聯人的名字都很有意思,”他略停了一停,“‘尼涅爾’這個名字是把‘列寧’的名字倒過來唸嗎?”

沙夏在腦海裡飛快地拼寫了一遍,發現果真如此。“是的,”心裡既佩服又失落,“您真厲害。”他和瓦西里要面對的,是一個可怕的敵人。

“那你呢?‘沙夏’這個名字又是怎麼來的?”

一股不合時宜的自豪從沙夏心裡油然而生,被這種自豪感驅使,他回頭輕快答道:

“媽媽說,在古俄語裡,‘沙夏’是‘保護’和‘幫忙’的意思。”

禮物

《同志們勇敢前進》的旋律低調地迴旋在家中,吱吱呀呀的電臺雜音無損於它的激昂。

喀,喀,喀,瓦西里用勺子一下一下颳著粗糙的餐盤,臉上帶著滿足的神情。

一盤洋芋燻肉很快見底了,連湯汁都不剩。

“費媽媽,”瓦西里滿足地靠在椅背上,“您這兒的東西實在太好吃了!”

“這不算什麼,”媽媽又為他盛上一碗熱氣騰騰的圓白菜湯,“你為我們做了太多。”

沙夏很羨慕媽媽,雖然形勢越來越嚴峻了,可媽媽總能變著法子做出大家都讚不絕口的菜餚。而自己在瓦西里的心目中,卻始終只是一個需要大人保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