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菸灰缸上輕輕地磕了一下,灰白的菸灰散落在黑紅色的缸子裡,猶如加上一層薄霜。

“頂瑞澂的缺,放湖廣總督。”楊度已經摸清了,袁世凱並不拒絕出山,他是在看價碼。

“皙子,麻煩你回去告訴慶王,我足疾未愈,不能奉命。”袁世凱將未抽完的半截雪茄扔在菸灰缸裡,鼻子裡重重地衝出一股氣。

兩年多前,載灃以患有足疾的名義罷了袁世凱的官,其實袁世凱根本就沒有足疾,他現在以“足疾未愈”來回敬朝廷,顯然一是發洩憤恨,二是嫌湖督的價碼低了。楊度來彰德,並非有心當內閣的說客,他主要是來看看袁世凱,尤其想聽聽袁對當前形勢的分析,至於湖督一職,他也覺得是低了點,暫不接受也好。

楊度笑了笑說:“是的,足疾未愈,怎能出山,讓它先亂一亂再說吧。宮保大人,我想請教您。依您看,國家這臺戲,到底會唱出一個什麼結局?”

袁世凱重新點燃一支雪茄,慢慢吞吞地說:“這個問題,按理要我問你才是。我已是一個野老釣翁了,國事於我如浮雲。你身為堂堂京官,又在為朝廷制定憲政,你說呢?”

楊度搖搖頭,苦笑著說:“談什麼制定憲政!國家亂得一塌糊塗,哪裡是制定憲政的時候?就算制定出來了,條文列得再好,又有誰來執行呢?誰來監督呢?還不是一紙空文而已!”

他設想前不久透過的新刑律,最後的命運必定也會是這樣的。自己全副心力去投入,也可算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吧!

“你說的是實話。”袁世凱端起他的墨玉杯喝了一口,說,“再大的法都要靠人來執行。我從來不相信什麼有憲法就能治好國家那一套,有能人才有治世。”

袁世凱這句話與楊度的思想有相通之處,也有不相通之處。此時當然不是辯論的時候,楊度不想就這個問題再說下去,他望著袁世凱說:“宮保大人,您不要把自己當作野老釣翁了,全國上下都把你看作是國家真正的柱石哩,連洋人都說中國離不開袁大人。”

楊度這話不是杜撰出來討好袁世凱的,而是說的真話。自從前年袁世凱開缺以來,英國、德國、美國、日本等國的報紙就常常有意識地登出讚揚袁的文章,說他是中國真正的能人。東交民巷的公使們在抱怨中國朝廷辦事疲沓時,常不免捎帶一句話:“袁大人做外務大臣時就不這樣。”弄得載灃兄弟很難堪。兩年多來,載灃之所以不再加害袁世凱,洋人支援也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

袁世凱捻了捻八字須,微笑著,這句話說到他的心坎裡去了。他比誰都清楚,對中國的官場而言,國人的一萬句話,抵不上洋人的一個字!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對楊度說:“皙子,我給你說一樁事,你不要傳出去。”

“什麼事?”楊度被袁世凱這種突變的神態弄得精神亢奮起來。

“三個月前,張季直進京前夕,到但上村來過。”袁世凱的眼神驀地光亮起來。“他與我足足談了四五個鐘頭的話,直到半夜才送他回到火車上。”

張季直就是張謇,當年大魁天下的狀元,今日南通大生紗廠董事長、江蘇諮議局議長。三個月前他去北京辦事,原定七月十二日進京,資政院和京師商界組織人去車站迎接他,楊度那天也去了。誰知這位實業家不喜歡熱鬧場面,提前一天悄悄進京了。張謇在北京住了一個多月,因為同主君憲制,楊度和他談得投緣,見面不下五六次,但張守口如瓶,隻字未提見袁一事。

這老名士胸中的城府真夠深的了!楊度心裡想,遂問:“季直先生跟您說了些什麼?”

“皙子呀,你知道嗎,張季直三十年前做過我的先生。”袁世凱沒有直接回答楊度的提問,卻扯起他和張謇非比一般的交往來。

“我聽人說過,那是您和他同在吳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