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們也有得色,心裡一沉吟,又出一個計較。等那農夫牛飲一般喝完茶水,乾隆笑眯眯問道:“你這裡的當官做老爺的人們,好不好?”

一個問題下來,諸臣均是股慄。那農夫卻是知道輕重的,點點頭說:“都好。”

“都好?”乾隆笑道,“這可難得呢!來,到旁邊這些穿紺青袍褂、上面鑲補子的人面前,看一看臉,再問一問他們姓甚名誰。朕吩咐的,你不用怕,不算失禮。”

那農夫戰戰兢兢爬起來,繞著走了一圈。這些官員們平素在百姓面前正眼都不抬一下,今兒低頭哈腰,老老實實彙報自己的職位和名字,還得忍受農夫直喇喇的打量,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全部陪著笑臉,唯恐這祖宗一個不對,把自己的過失抖摟出來,那不光是捏著鼻子受他的那麼簡單,御前丟人可是真丟人!萬一整出點背後的動靜,惹皇帝抓了破綻來個徹查,烏紗和腦袋都有可能不保。

農夫看完,又跪在乾隆面前,說道:“皇帝老爺,這些都是忠臣!”

乾隆挑了挑眉,道:“都是忠臣?你怎麼知道呢?”

那農夫道:“小的平常農閒,最愛看戲。戲裡面淨角,凡是扮演奸臣的,像曹操、秦檜什麼的,都是把臉面塗得粉白。這裡的諸位老爺們沒有這樣的臉,所以小的知道他們都是忠臣。”

乾隆不由放聲大笑,一旁馬國用忙取了手巾讓他拭臉,乾隆笑了一陣,見那農夫一臉茫然,而周遭諸臣都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吩咐拿銀子賞了農夫,叫他去了。回頭他收了滿臉的噱色,帶著點淡淡微笑說:“這農夫大智若愚,果然江南人聰慧。你們嗬,不知下足了多少工夫,提點著哄朕,也活該嚇你們一嚇。——不過,若是真有辜恩的事叫朕知道了,那朕可不管你今日御前使了多少迎駕的氣力,也不會饒你生天。”

轉頭問蘇昌:“下面是去敷文書院?”

蘇昌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忙應道:“是。杭州籍的休致官員、地方上文壇耆宿,都等著瞻看聖容呢。”

“嗯。”乾隆點點頭,“有哪些人呢?”

蘇昌忙從懷裡掏出一張箋紙,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名字,他一一報著,乾隆偶爾打斷問上幾句。突然聽到“杭世駿”這個名字,乾隆似是怔了一下,抬手示意蘇昌暫停,想了想說:“是不是那個說朕‘滿漢之分太過’的杭世駿?”

蘇昌知道杭世駿當年惹怒乾隆的這段公案,不知乾隆是喜是怒,抬眼偷偷瞥了一下他的神色,笑容收了,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心裡惴惴,只好照實答話:“就是那個杭世駿。皇上天恩浩蕩,赦他死罪,放歸故土,一直教書開店鋪,過的是老實日子。”

“嗯。”乾隆道,“其他人倒罷了。他是要見一見的,看看還是不是當年那個‘杭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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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英祥如以往一樣,提著一壺好紹黃,來到杭世駿的宅子裡,兩進深的小宅,已經半舊,牆壁粉堊得斑駁,青石地坑坑窪窪,倒是院子裡種著一株桂花,擺著幾塊奇石,平添三分雅緻。

杭世駿的妻子張氏和他一樣已經六十多了,身子倒也硬朗,熱情招呼道:“博秀才來了?我們家老頭子剛剛還在唸叨你呢!”

英祥含笑致意,拱手為禮,他是慣熟的,把那壺紹黃從右手挪到左手,自己揭開竹篾子的門簾,對正在飯桌前看書的杭世駿笑道:“大宗先生安好?我今天帶了壺好酒!”

杭世駿拋下書,笑呵呵前來迎接,按著英祥坐在對門的飯桌上首,見他還要推辭,便擺出一副峻色:“我們家裡舊傢什不分首座末座、主席次席,你還跟我鬧虛禮,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