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沒意思?”

英祥只好說:“恭敬不如從命!”乖乖坐下。

杭世駿就如看待自己兒女一般滿臉笑開,長長地“誒”了一聲表示讚許,又取過英祥帶來的酒,迫不及待開啟壺口的封紙,深深一吸,不由讚道:“好酒!好酒!起碼是十二年陳!這樣的好東西,不叨擾我也捨不得!”

英祥笑道:“本就是給你帶的!”杭世駿對門外自己的妻子道:“今晚做的菜,只有燻魚和桂花鴨勉強能夠下酒,你看看附近的飯鋪,有沒有好的茴香爛豆和羊雜碎,買一點來給我們下酒!”遠遠地應了一聲。杭世駿自己先到廚下,取了燻魚和桂花鴨,又如找著寶似的,翻出一些炸花生和椒鹽杏仁。一總端了來,用大酒盅為兩個人添了酒,自己忍不住先悶了一口,嘖嘖有聲地自顧自品賞了好一陣,才意猶未盡地說:“好酒啊,可惜不知道還能吃上多少天了!”

英祥不由皺著眉笑道:“怎麼這麼說話?聽得我汗毛都站班了!你看你硬朗的!不許說這種話!”

杭世駿呵呵一笑,又喝了幾口酒,才夾了些菜嚼著。英祥道:“今天見著皇上了?”

“嗯。”他卻不似邵則正那般心熱的樣子,淡淡應了聲,又喝了會兒酒,英祥不知他是不是遇上不痛快的事情,不好就問,一時有些冷場。倒還是杭世駿自己發話了:“論年紀吧,皇上比我小十歲呢;不過今兒見他,他還是一頭烏髮,只略略長些皺紋,一點不像知天命的年紀。而我已經是十足的糟老頭了。”

他雖然性格古怪偏狹,但朱子門生、儒士性情一絲未變,每提到“皇上”二字,必要眼睛望向上方,拱手為禮,樣子十分可笑。英祥也正好奇,忍不住要問:“今兒見皇上,說了什麼沒有?”

杭世駿嘿然一笑,說:“皇上問我,致仕在家,以何為生?我說:‘臣開舊貨攤。’皇上大約沒見過舊貨攤,好奇地問我。我說,就是把些破銅爛鐵,陳列在地上賣了。皇上大笑,解了荷包贈我,又親自書寫‘買賣破銅爛鐵’六個字的御筆給我。下午賜點心,其他人馬屁尤恐拍不上,我悶聲吃東西,頭也沒抬,皇上倒又注意了我,說:‘杭世駿,這些年脾氣未改呀?’我說:‘臣老了,脾氣改不了了。’皇上便又笑,問:‘老而不死是為賊,你何以老而不死呢?’我說:‘臣尚要歌詠太平。’皇上又是大笑。”他已經有些昏濁的目光盯著英祥,自嘲地笑道:“你說,皇上厭棄我得很了吧!”

杭世駿當年一道文字惹惱乾隆,差點小命不保的事情,英祥也是到後來才聽說的,但自打到杭州來,與杭世駿的相處,深知這是一個本性純良,而剛直不阿的君子,只以太狷介的緣故,一代才子落得這樣薄涼的晚景。

然而對乾隆,英祥仍懷著敬畏之心,不敢妄評,含蓄地笑笑,自己抿酒。

杭世駿便也不再說話。此時,他妻子張氏買回了下酒菜,熱情地招呼著。英祥起身謝道:“師母辛苦!”張氏笑道:“哪裡辛苦!你們談,我到廚房去。晚上熬的一鍋鴨粥,夏天吃最滋陰不過!”

杭世駿道:“我的酒還沒有夠呢,等下再說!”轉頭對英祥繼續發牢騷:“我當年那個名動天下,也差點要了我的老命的那篇摺子,今兒看來,還是一分不錯!”

那篇摺子,責怪朝廷重用滿人、歧視漢人,尤其說道“天下巡撫,滿漢尚半;天下總督,漢人一個也無”,直接似指到皇帝臉上責難他用人不公,當年把乾隆氣得夠嗆,他那份御史試的卷子,被乾隆擲到地上兩回。如今這位“杭鐵頭”果然還是不改初衷,放言高論,又重提舊議:“你看看,我們這位制臺大人是滿人,撫臺大人也是滿人。兩個人從未參加過科舉,概以廕襲入官,不過幾年,做到了封疆大吏,位極人臣!可你再看看,他們的行事,愚蠢吧?痴癲吧?像個古來大臣的體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