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校門外,遠遠地就看到了筱雲。她穿了一身白色的布拉吉式裙子,剪著齊耳的短,腋下夾一隻大畫夾,正靜靜地立在馬路上。

狄小毛停下來,壓抑著怦怦亂跳的心,一直遠遠地注視了她許久,才慢慢地走過去,他那時就清晰地感受到,不管多少年過去,這個樸素而清新的形象,總是深深地印在他腦海裡,再也抹不去了。

他們默默地對視一下,筱雲便淺淺地一笑,一起向那塊早已選定的地方走去。

正是炎夏草長的時候。這塊遠離校園的空地上,高高低低、坑坑窪窪,長滿了密匝匝的綠樹和青草。一條小溪從中間迤邐而過,清清淺淺,悄無聲響。溪邊的幾塊青石,卻像被什麼人動過的,有意壘成了像模像樣的石桌石凳。各色的蝴蝶翩翩翻飛,不知她們在熱鬧什麼。家燕很多,順著小溪飛來,緊貼水面輕巧地掠過,嘴裡便叼著一團泥或一截蟲子,迅即鑽人了湛藍的天穹……這真是一個寫生的好地方。認識筱雲半年多來,他還是第一次把小姑娘單獨約出來。

坐在那邊。小姑娘指指不遠處的石凳。

他規矩地點著頭坐下來,兩手自然地合在胸前,又挺挺胸:這樣還可以吧,是不是還有點英雄氣概呢?

好,好的,不過,你的表情可不太自然。

筱雲說著,便在石條上支起畫夾,開始一聲不響地畫起來。

時間一點一點地消逝著,天氣熱起來,小姑娘依舊一筆一筆地畫著,只不時抬頭看一眼他。她的眸子是那樣純潔,看不出一點異樣的波紋,兩條白腿交迭在一起,整個姿勢說不出的優雅……狄小毛忍不住就走神了,眼前飄忽過家鄉起伏的山樑和千溝萬壑,以及雲遮霧繞的那座令人肅穆的“神山”……不管怎樣想,他都覺得自己的出身、經歷和眼前這姑娘差得太遠,簡直就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世界,他真的能擁有這麼一片明淨的天空嗎?

筱雲,你什麼時候去我家鄉走一走?

那還愁什麼,寒假了吧。

可是……趕寒假,我就畢業了。

畢妙怕什麼,我們還可以照樣見面呀。哎,對啦,你的工作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

你不是說,學校有意讓你考研究生,或者留校嗎?

我正愁這件事呢,哎,歇一歇吧。他說著站起來,用力掄一掄胳膊。

筱雲也擱下筆,盯著他說:這是好事呀,別人巴不得這樣呢。

你聽我說,留校和考研的好處是——可以天天見到你,懂嗎?而壞處呢,就是我本人不喜歡做學問,真的。

哎——筱雲立刻沉下臉:在此我鄭重申明,這事和我無關,你別動不動就扯上我。我奇怪的是,你既然那麼聰明,為什麼不喜歡做學問?要知道,現在正是人才奇缺,你留下來,講師、勃授,在這麼一座城裡有很好的聲望,建一個溫暖的家,那不是許多人一輩子夢寐以求的嗎?

這你就不懂了。我總說你是布林喬亞,你還不服氣。我是從最基層出來的,我的根在那塊貧瘠的土地上,我必須對那塊土土哇承擔責任,而只有權力才能做到這一點。請相信,我並不是售迷,我家祖孫十八代也沒出過一個官。可是如果有這樣一個初會,我怎麼能安安心心做什麼學問呢?在中國,只有權力才是人意志的最大展現……當然,我也知道,在這方面咱們倆差得太遠,我本質上是個農民,我討厭城市,討厭那種死氣沉沉的生涯……他越說越急促,連臉都憋紅了。

筱雲也許被他突然激動起來的樣子嚇著了,若有所思地拿走畫筆,把一大團顏料塗在青石條上。

也許……你有你的道理。畢竟,我們所受的教育太不同了.可是,不管怎樣,我對權力這兩個字卻極其厭惡。

筱雲,你應該知道,我約你出來,並不單單是為了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