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了拉勾,就破涕為笑了。

陵越把一編殘簡,從午後看到黃昏,並未悟得一字真意。風過空階,閣門曳然一響,他只以為是屠蘇回來了,抬頭望去,小院裡卻仍舊空落落的。

他一直惦念屠蘇去追玉泱時,匆匆望他那一眼,那麼無嗔無喜,一瞬而過,他卻明白,屠蘇是傷心了。

待上燈時候,陵越又向檻前,扶門立到了山月當空,想是玉泱纏住屠蘇,不許走了,終於一嘆,闔上門。

憶起那一年崑崙頂,伽羅峰,屠蘇十六歲,紅蓮花開。

他還記得麼?

伽羅峰長冬無夏,紅蓮十二年為一季,在山中開落了千年,那是天墉城的庇佑之花。逢花開時,就有弟子上山,升五色幡,點長明燈,守七個日夜。

那年,師兄去守紅蓮,屠蘇在後山,數時辰,等他回來。那正是少年的身子初初長成,日裡無時不念師兄,於是夜裡有了夢,夢見師兄把他擁在榻上,吻他,撫他,還……

屠蘇從小與師兄親近,彼此的身子早看過了,相擁而眠更不在話下,夢裡那般廝磨,卻是從未有過,讓他又驚又怕,還有一點,喜歡。

那夜屠蘇用錦被,把身子裹成一隻繭,蜷在床榻深處,睜大眼睛,不寐,不動,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只恐一個晃神,那夢再回來纏他。

這麼不知又過了幾個時辰,天色才微明瞭。那已是師兄上山第六日,屠蘇卻等不及,草草換了衣裳,早課也不去,直往山上一徑的跑。

這崑崙山上晝風夜雪,冰如犬牙,石如刀戟,封住上山的路,屠蘇走了半日,未見伽羅峰,卻已跌了七八回。

那時陵越正在雪上,向蓮獨坐,落簪,解佩,長髮如飛鳥,法衣如亂雲,把真言默誦了千百回,卻從未有一刻放下心事,風來時,只聽見有人喚,師兄。

他驀地抬眼,起身,向冰封了下山的石階,狂奔而去。

一場雪,竟有這麼遠。

陵越走了半日,見到屠蘇時,已是暮光將盡。

屠蘇半臥在雪裡,似是站不起來了,抬頭看見師兄,歡喜的力氣都沒有,倒也並無一絲委屈,好像他知他定會來,好像,他已在大雪裡,等了他一千年。

陵越走過去,不問緣由,把屠蘇橫抱了,提了一口氣,幾個起落,就回到峰頂。

峰上有間小木屋。衣裳浸過雪,爐火一暖,便是渾身溼透,陵越褪了屠蘇的衣衫,晾在火上,又把帕子蘸了新雪,來敷他身上的傷。

一時冰涼,一時生疼,屠蘇卻只望定了師兄,一聲不吭,臉頰給爐火映得,暖如桃花,身子裹在一襲月牙白的狐裘裡,未著寸縷,青白的膚上,不時有傷紅。

敷過傷處,陵越見屠蘇困了,把狐裘掖好,又撫在他額上,還好,並未染了傷風。

他心裡亂,也不曾問屠蘇,上山是為了什麼。一轉身,才走出一步,誰知屠蘇欠身來拽他腕子,傷又牽扯得疼,失了平衡,從床上跌下來,讓陵越急忙俯身一撈,落入懷中。

屠蘇八九歲,十四五歲的時候,也不是沒離過他,一別十幾日,月餘也有過,他縱是不捨,也絕不纏他,想他,卻也說不出口,今夜這是怎麼了。自己,又是怎麼了。

陵越把屠蘇抱回床上,拂袖熄了桌上燈燭,同他相擁而臥,兩人相看著,卻不說話,一室爐火明滅,時有山風來叩門,門外,雪落無聲。

“又和陵端他們慪氣了?”

屠蘇搖頭。

“那是怎麼?”

“屠蘇,夢見了師兄。”

他終於開口說話,聲音竟是啞的。陵越抬手,拂開屠蘇頰邊亂髮,捧著他的臉,端詳一回,明暗不定裡,屠蘇臉紅了,陵越聽懂了他的話。

“是個美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