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時眼睛骨碌骨碌地轉動……這時又是一陣海浪湧來,怪物隨即做出那副拳擊起手式的致禮姿態。然而,這會兒他倆都被海浪推搡得有點晃晃悠悠,槍俠意識到這玩意兒聽見海浪的聲音會愣住,現在囂囂而來的海浪——在他聽來——好像稍稍退縮了。

他後退一步踏上那塊石頭,海浪咆哮著拍打砂礫地,他又跌了下來。現在他的腦袋離那昆蟲似的怪臉只有幾英寸。它一伸爪子就能從他臉上把眼睛摳出來,可是它的爪子在顫抖,就像是痙攣的拳掌,一直舉在它那宛似鸚鵡彎喙的嘴邊。

槍俠摸到那塊剛才差點讓他絆倒的石頭,這塊大石頭一半埋在砂礫中,他傷殘的右手血淋淋的傷口被砂礫地上毛糙尖利的石子扎得痛徹入骨,他不由地嚎叫起來,但他還是猛然發力拽出石頭,齜牙咧嘴地把它舉了起來。

“達達—啊—”怪物又開始嚷嚷了,濤聲漸漸平息,海浪又退下了,它那低垂的爪子再度張了開來。這時候槍俠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把石塊砸了下去。

它背殼上發出一陣碎裂聲,聽上去還有那怪物蜷緊身子的聲音。那東西在石塊底下瘋狂地掙扎著,後背忽地拱起,又砰然落下,拱起來,又落下。憤怒的吼喊漸漸變成慘兮兮的哀號。爪子張開又陡然合攏。只見朝外翻出的口腔胡亂地嚼著結成一團團的砂石。

然而,隨著這一陣海浪退去,那怪物又試圖擎起爪子,槍俠用那隻還穿著靴子的左腳猛地踏住它的頭部,腳底下吱吱嘎嘎地發出就像是許多細細的幹樹枝被折斷的聲音。一股濃濃的汁液從槍俠靴子後跟下迸射出來,從兩個方向濺出來。看上去黑黑的。怪物拱起身子,狂亂地扭動著。槍俠腳下用力更狠了些。

海浪來了。

怪物的爪子抬起了一英寸……兩英寸……顫抖著,垂下了,痙攣著一張一闔。

槍俠挪開腳。那東西鋸齒狀的喙吻,這張從他活生生的軀體上吞噬了兩個手指和一個腳趾的嘴巴,慢慢地張了張,又閉上了。一根折斷的觸角落在沙灘上,另一根還在那兒莫名其妙地抖動著。

槍俠又踏了它一腳。又是一腳。

他咕噥著費力地把石頭踹到一邊,順著怪物的右側走過去,抬起左腳,一腳一腳地踹著,踹碎它的外殼,踹出它蒼白的肚腸,踩入灰暗的沙地。它已經死了,但他還是這麼一下一下地連踹帶踩,在他漫長的傳奇生涯裡,自己還沒有在身體上遭受如此慘重的傷害呢,他完全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一腳一腳地踹著,直到發現那怪物腹腔裡差不多要化成泥漿的自己的手指尖,瞥見指甲縫裡還嵌著從墓地帶來的白灰(他曾在那兒跟黑衣人進行過長久的交涉),這才把眼睛挪開,噁心地嘔吐起來。

槍俠像醉漢似的朝海邊走回去,用襯衫託著受傷的右手,不時地回頭瞧瞧那東西,怕它還沒死,就像有些生命力頑強的馬蜂,你狠狠地連連拍打它,可它還能抽動,只不過暈過去了,可沒死。他回頭顧望,提防著它還會追上來,用那恐怖的聲音一再發出古怪的問話。

走到中途時,他一搖一晃的身子突然站住了,看著起先呆過的地方,他記起了一些事情。他剛才肯定是睡著了,就在高處的潮汐線下邊。他抓起自己的皮包和那隻撕破的靴子。

藉著皎潔的月光,他又看見了和剛才那東西相同型別的怪物,在兩次海潮湧來的間歇中,聽見了它們詢問的聲音。

槍俠急忙退後,一直退到砂石海灘邊青草叢生的盡頭。他坐下來,這會兒自己該做什麼心裡還清楚著——他把剩下的最後一點菸絲灑在手掌和腳掌的斷茬處,止住流血,他灑了厚厚的一層菸絲,弄得舊傷又添新痛(被撕斷的大腳趾也跟著一起痛起來),他只能坐著,在刺骨的疼痛中冷汗直流,恍惚中想著會不會感染,想著自己右手丟了兩個指頭以後怎麼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