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響了很久,然後是雨秋睡夢朦朧的聲音:“哪一位?”

“雨秋,”他急促的說:“我請你吃午飯!”

對方沉默著。他忽然緊張起來,不不,請不要拒絕,請不要拒絕!他咬住嘴唇,心中陡然翻滾著一股按捺不住的浪潮,在這一瞬間,渴望見到她的念頭竟像是他生命中惟一追求的目標。不要拒絕!不要拒絕!他握緊了聽筒,手心中沁出了汗珠。

“聽著,雨秋,”他迫切的說:“你又賣掉了兩張畫。”

“我猜到了。”雨秋安靜的聲音。“每賣掉一次畫,你就請我吃一頓飯,是不是?”

哦!他心裡一陣緊縮。是的,這是件滑稽的事情,這是個滑稽的藉口,而且是很不高明的!他沉默了,抓著那聽筒,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自己又笨拙又木訥,今天,今天是怎麼了?

“這樣吧,”雨秋開了口:“我剛剛從床上爬起來,我中午也很少吃東西,我的外甥女兒和她的男朋友出去玩了,我只有一個人在家裡。”她頓了頓。“你從沒有來過我家,願不願意來坐坐?帶一點雲濤著名的點心來,我們泡兩杯好茶,隨便談談,不是比在飯館裡又吵又鬧的好得多?說坦白話,你的目的並不是吃飯吧?”噢!雨秋,雨秋,雨秋!你是天使,你是精靈,你是個古怪的小妖魔,你對人性看得太透徹,沒有人能在你面前遁形。他深抽了口氣,覺得自己的聲音竟不爭氣的帶著點兒顫抖:“我馬上來!”

半小時後,他置身在雨秋的客廳裡了。

雨秋穿著一件印尼布的長袍,胸前下襬都是橘色的、怪異的圖案,那長袍又寬又大,還有大大的袖子。她舉手投足間,那長袍飄飄蕩蕩,加上她那長髮飄垂,悠然自得的神態,她看來又雅緻,又飄逸,又隨便……而且,渾身上下,都帶著股令人難以抗拒的、浪漫的氣息。

她伸手接過了他手裡的大紙盒,開啟看了看:“你大概把雲濤整個搬來了。”她笑著說。“坐吧,我家很小,不過很溫暖。”

他坐了下去,一眼看到牆上掛著一幅雨秋的自畫像,綠色調子,憂鬱的,含愁的,若有所思的。上面題著:“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他凝視著那幅畫,看呆了。

雨秋倒了一杯熱茶過來。

“怎麼了?”她問。“你今天有心事?”

他掉轉頭來望著她,又望了望屋子。

“你經常這樣一個人在家裡嗎?”他問。

“並不,”她說:“我常常不在家,滿街亂跑,揹著畫架出去寫生,完全待在家裡的時間並不多。但是……”她凝視他:“如果你的意思是問我是不是很寂寞,我可以坦白回答你,是的,我常常寂寞,並不是因為只有一個人,而是因為……”她沉吟了。

“舉世滔滔,竟無知音者!”他不自禁的,喃喃的念出兩句話,不是為她,而是自己內心深處,常唸的兩句話。是屬於“自己”的感觸。

她震動了一下,盯著他。

“那麼,你也有這種感覺了?”她說。“我想,這是與生俱來的。上帝造人,造得並不公平,有許多人,一輩子不知道什麼叫寂寞。他們,活得比我們快樂得多。”

他深深的凝視著她。

“當你寂寞時,你怎麼辦?”他問。

“畫畫。”她說:“或者,什麼都不做,只是靜靜的品嚐寂寞。許多時候,寂寞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她忽然揚了一下眉毛,笑了起來。“發神經!”她說:“我們為什麼要談這麼嚴肅的題目?讓我告訴你吧,生命本身對人就是一種挑戰,寂寞、悲哀、痛苦、空虛……這些感覺是常常會像細菌一樣來侵蝕你的,惟一的辦法,是和它作戰!如果你勝不了它,你就會被它吃掉!那麼,”她攤攤手,大袖子在空中掠過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