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美的弧線。“你去悲觀吧,消極吧!自殺吧!有什麼用呢?沒有人會同情你!”

“這就是你的畫。”他說。

“什麼?”她沒聽懂。

“你這種思想,就是你的畫。”他點點頭說:“第一次看你的畫,我就被震動過,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被震動。看多了你的畫,再接觸你的人,我懂了。你一直在灰色裡找明朗,在絕望裡找生機。你的每幅畫,都是對生命的挑戰。你不甘於被那些細菌所侵蝕,但是,你也知道這些細菌並非不存在。所以,灰暗的海浪吞噬著一切,朽木中仍然嵌著鮮豔的花朵。你的畫,與其說是在畫畫,不如說是在畫思想。”

她坐在他對面的沙發裡,她的面頰紅潤,眼睛裡閃著光彩,那對眼睛,像黑暗中的兩盞小燈。他瞪視著她,在一種近乎驚悸的情緒中,抓住了她眼底的某種深刻的柔情。

“你說得太多了。”她低語。“我記得,你告訴過我,你不懂得畫。”

“我是不懂得畫。”他迎視著這目光。“我懂得的是你。”

“完全的嗎?”她問。

“不完全的,但是,已經夠多。”

“逃避還來得及,”她的聲音像耳語,卻依然清晰穩定。

“我是一個危險的人物!”

他一震,□柔說過的話。

“我生平沒有逃避過什麼。”他堅定的說。

她死死的盯著他。

“你是第一種人,我說過的那種,你應該有平靜的生活,成功的事業,美滿的婚姻。你應該是湖水,平靜無波的湖水。”

“如果我是平靜無波的湖水,”他啞聲說:“你為什麼要交給我一張《浪花》呢?”

她搖頭。

“明天我可以再交給你一張《湖水》。”她說。

他也搖頭。

“老實說,我從來不是湖水,只是暫時無風的海面,巨浪是隱在海底深處的,你來了,風也來了,浪也來了。你再也收不回那張《浪花》,你也變不出《湖水》,你生命裡沒有湖水,我生命裡也沒有。”

她盯著他的眼睛,呼吸急促。然後,她跳了起來。

“我們出去吃飯吧!”她倉卒的說:“我餓了。”

“我們不出去吃飯,”他說:“你並不餓,如果你餓,可以吃點心。”

“你……”她掙扎著說:“饒了我吧!”

他望著她,然後,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握得緊緊的,握得她發痛。

“你求饒嗎?”他問:“你的個性裡有求饒兩個字嗎?假若你真認為我的出現很多餘,你不要求饒,你只需要命令,命令我走,我會乖乖的走,決不困擾你,但是,你不用求饒,你敢於對你的生命挑戰,你怎會對我求饒?所以,你命令我好了!你命令吧!立刻!”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裡面有驚惶,有猶豫,有掙扎,有苦惱,有懷疑,還有一種令人心碎的柔情。這是世界上最複雜的眼光,在述說著幾百種思想。然後,她的睫毛垂了下來,迅速的蓋住了那一對太會說話的眼珠。張開嘴來,她囁嚅著:“好……好吧!我……我……”

他忽然驚懼起來,這種冒險是不必須的,如果她真命令他走呢!不不,他已經等了四十幾年,等一個能與他思想交流,靈魂相通的人物!他已經找尋了四十幾年,追求了四十幾年,以前種種,都已幻化為灰燼,只是這一剎那,他要儲存,他要抓住,哪怕他會抓住一把火焰,他也寧願被燒灼!於是,他很快的說:“請你忠於你自己,你說過,你是那種忠於自己,追求靈魂深處的真與美的人!”

“我說過嗎?”她低聲問,不肯抬起眼睛來。

“你說過!”

“可是,靈魂深處的真與美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