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果園。在這裡,他劃了根火柴,看看錶。快十二點了!現在這兒黑洞洞的,一片平靜,跟六小時前鳥語聲中流連的明媚春光完全不同了。這時,他突然用外在世界的眼睛看見了自己的這幅田園即景畫——在想像中看見納拉科姆太太的蛇一般的脖子轉動著,她那尖銳陰沉的目光把一切全看得清清楚楚,機靈的臉沉了下來;那些吉卜賽模樣的表弟粗俗地打趣著,充滿了不信任;還有喬,呆頭呆腦,怒氣沖天;只有那兩眼流露著痛苦的瘸子吉姆,想起來似乎還過得去。還有村裡的小酒店!——他散步時遇到的那些嘁嘁喳喳的太太們;還有他自己的朋友們——羅伯特·加頓在十天前那個早晨告別時的笑容,那麼譏諷和心照不宣!可惱啊!一時之間,他真恨起這個誰都不能不屬於其中的、鄙俗的而吹毛求疵的世界來。他倚著的大門變得灰白起來,一種白#?韉牡�飴庸����肭忱兜暮詘抵小T鋁臉隼戳耍∷?恰恰看見它升起後面的河岸上空;紅紅的,幾乎是圓的——

一個奇怪的月亮!他轉身往小巷走去,聞到夜的氣息、牛糞和嫩葉的氣味。在麥稈場上,他看得見牛群的黑影,隱現著白糊糊的鐮刀形的牛角,像許許多多豎著落下的殘月。他偷偷地開啟農莊大門的鎖。房屋裡一片黑暗。他放輕腳步,走進門廊,隱在一棵水松後面,抬頭看梅根的窗。窗開著。她是睡著了,還是也許躺在床上醒著,因他不在而不安——和不樂呢?當他站在那裡向上窺望的時候,一隻貓頭鷹呼呼叫著,叫聲似乎充滿了整個夜空,因為四周是這樣寂靜,只有果園下邊的小河永不停歇地發出淙淙的水聲。白天的布穀鳥,現在的貓頭鷹——它們多麼神奇地道出了他內心騷動著的出神入迷之感!驀地他看見她倚在視窗,向外張望。他稍稍離開水松,低聲叫道:“梅根!”她退回去,不見了,又重新出現,把身子探出窗外,俯得很低。他在草地上悄悄地往前走,不防腳脛骨撞在那張綠漆椅子上,拍的一聲,嚇得他屏住了呼吸。她伸下來的那條胳臂和她的臉看去白糊糊的,一動不動;他挪一挪椅子,輕輕地站了上去。他舉起胳臂,剛剛夠到高度。她手裡拿著正門的大鑰匙,他握住了這隻拿著冷鑰匙的火熱的手。他剛剛能夠看見她的臉,她那嘴唇中間的白閃閃的牙齒,她那蓬亂的頭髮。她還穿著衣服——可憐的孩子,一定是坐著不睡等他哩!“美麗的梅根!”她的灼熱而粗糙的手指依戀著他的手指;她的臉上有一種奇異的、迷惘的神情。能接觸到這張臉多好——光是用手摸到也好!貓頭鷹叫著,一陣薔薇花的香味鑽進他的鼻子裡來;接著,一隻農家的狗吠叫起來;她鬆開手,身子縮了回去。

“晚安,梅根!”

“晚安,先生!”她去了!他嘆口氣,頹然跨到地上,坐在椅子裡,脫下靴子。除了偷偷地進去睡覺,沒有別的辦法;可是他還呆呆地坐了很久,讓兩隻腳在寒露裡凍著,回味著她那張迷惘的、似笑非笑的臉,和她那火熱的手指怎樣依依不捨地握著他的手,把冰涼的鑰匙塞在他的手裡。

五他醒來覺得彷彿隔夜吃了很多很多的東西,而不是什麼也沒有吃。昨天的風流韻事,想起來覺得多麼遙遠,多麼虛幻!但是,眼前卻是個陽光燦爛的早晨,全盛的春天終於到來了——

一夜之間,孩子們口裡說的“金鐘花”似乎已經把田野據為己有了;從窗裡望出去,他看見蘋果花已經像一條紅白兩色的被單罩有果園上。他下樓時幾乎怕看見梅根;但是,當給他端進早餐來的是納拉科姆太太而不是梅根的時候,他又覺得懊惱和失望。今天早晨,那婦人的銳利的眼睛和蛇一般的脖子似乎特別活躍。她注意到什麼了嗎?

“原來您昨兒個晚上跟月亮一塊兒出去散步啦,艾舍斯特先生!您在哪兒吃了晚飯沒有?”

艾舍斯特搖搖頭。

“我們把晚飯給您留著了,可是我想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