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請文天祥坐了首席,自己和張弘範兩人左右相陪;兩旁排列著十餘桌酒席,各大臣依次坐定。當時酒過三巡,菜上數味,博羅便叫出數十名歌妓來侍宴,登時笙簫盈耳,歌聲遏雲。那文天祥此時真是滿腹奇愁,無處發洩,只低著頭,一滴不飲。那博羅卻假裝醉態,笑問道:“文丞相,今日之宴樂乎?”文天祥正在有氣無處發揮,當下聽得博羅這一問,睜目厲聲道:“國破家亡,大仇未復,我今日固無心為樂;志士未死,人心尚在,君今日亦且慢為樂!”那博羅卻笑嘻嘻地問道:“亡國之臣,得獲不死,亦已幸矣。君奈何尚敢出此言,獨不懼斷頭之痛乎?”文天祥大聲道:“自古氣運有興有廢,但我中原之國終有死節之臣,你胡人竊位終無百年之享。我今日此來,正為欲求作斷頭將軍,豈懼斷頭之痛乎?!”博羅笑道:“君謂氣運有興有廢,我且問君:盤古至今,幾帝幾王?君試為我一一言之。”文天祥怒道:“一部十七史,從何說起!我今日此來,又非應博學鴻詞科,何暇與你泛論古今成敗!”博羅微笑道:“君既不肯說古今興廢事,我再請問你:古來忠臣有以宗廟土地與敵人,自己復逃走者乎?”文天祥道:“奉國與敵,是賣國之臣也;為臣而賣國,必有所利;而為之謀利者,必不肯逃走;逃走者,必非謀利賣國之臣。我當初奉使軍前,因抗禮不屈,故為汝所拘執。所恨我朝不幸,會生出那賣國求榮的奸臣賈餘慶,致汝得肆虐於中原。否則今日之下,君亦安能至此耶?”博羅道:“君棄德祐皇帝不顧,而別立二王,可謂忠乎?”文天祥道:“當此之時,社稷為重君為輕,我別立君為社稷計也。昔晉元帝即位江左,當時群臣但聞以從元帝者為忠,不聞有以從懷、愍而北者為忠;我朝高宗南渡時,群臣亦惟聞以從高宗者為忠,不聞有以從徽、欽而北者為忠。今我舍德祐而從二王,安得謂為不忠?!”

博羅聽了,瞪目半晌,答應不出話來,既而忽大聲道:“晉元帝、宋高宗皆有所受命,今二王未受命而即位,立不以正,豈非篡位嗎?”文天祥道:“二王奉太后之命出鎮閩、廣,以為後圖,安得謂無所受命?景炎乃度宗皇帝長子,德祐皇帝親兄,何謂立不以正?登極於德祐皇帝去位之後,何為篡位?”

博羅聽了,又是無言可駁,只得強詞道:“二王出鎮,當彼亂離之際,太后之命有誰知之?此語不足信。”文天祥道:“天與之,民歸之,即使無傳受之命,苟天下人心未去,願奉二王為主,以民心而推戴擁立之,亦何不可?”

博羅被文天祥說得句句無言可對,因含怒道:“君立二王,竟成何功?”文天祥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生存一日,總要盡我一日為人之事。”

博羅道:“君既知事不可成,又何必為?豈不是枉費心機嗎?”文天祥拈鬚微笑道:“不因時勢而灰心,這便是我中原人物天生的氣魄了。”博羅聽了,只氣得兩撇鬍須倒豎起來,卻一時也實在無可奈何他,只得暫忍住氣,一聲不言語。各大臣見了,也皆悶悶不樂。此時文天祥說了這一篇話,才稍為出了些惡氣,卻從容自在,毫無懼色。當下博羅便這樣乘興開筵,敗興散席了。

張弘範帶著文天祥,和各大臣皆紛紛散回,不在話下。

此日早朝,那博羅便上了一本奏疏,勸元世祖殺文天祥,說是此人若留,總為後患;又說自己昨日如何勸他,他的說話如何決裂;因把昨日酒席那篇話加了些枝葉,說得元世祖也怕起來,卻因實在愛惜文天祥的人物,一時不忍殺他,便下詔命群臣會議此事。此時張弘範原來因昨日酒後受風,染疾在家,當下得了這資訊,連忙上了一本奏疏,切勸元世祖千萬不可殺文天祥。

元世祖見了這奏,左右為難,籌躇不決,殺他固然捨不得,不殺他又怕他作亂,想來想去,只有這個法子可以兩全。次日,便下詔命把文天祥下在獄中,卻命獄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