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太陽後放聲唱出一生中唯一一次短暫的歌——即使沒人欣賞,甚至被當成噪音,並註定在唱完之後就會死去,也還是會拼死把它唱出來。驚蟄的存在和後來的離開都是必然的,是生命本身所包含的謎一樣的能量釋放形式和禁忌早就決定的。

唯一知道驚蟄出走原因的清明老人在九十九歲那年過世了。從那以後,天水塢和世上就再也沒人知道驚蟄的那些秘密了。

一個母親的故事——木匠的妻子蘭妮

出嫁之前,蘭妮一直是天水塢村公認的長得最俊的姑娘。村裡人都不明白,她那兩個長相普通得甚至有些寒磣的父母怎麼就能生出一個五官小巧端莊、身條勻稱、面板怎麼也曬不黑的女兒來。蘭妮很小就總聽人說,她本有個城裡姑娘的命,卻錯投胎在了鄉下人家。她也因此知道,將來她比村裡所有的姑娘都更有本錢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丈夫,而天水塢人也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未來的事實。蘭妮的父母在女兒剛滿十七歲時,就開始正式託媒人為她物色物件了。幾年下來,附近村子裡那些家境好的小夥子他們幾乎都見過了,蘭妮卻誰也沒相中。後來,他們又把尋找的目標放到周邊更遠的村子去,而就在這挑挑撿撿的過程中,蘭妮已經二十好幾了。

聽著、看著發生在蘭妮身上有關相親的故事,村裡的未婚姑娘們和已婚的媳婦們心裡都酸溜溜地不得勁,不明白為什麼觀音娘娘對她格外恩寵,把一個姑娘和女人最想要的東西都大方地讓她一個人享有了。

蘭妮二十六歲那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最後同意結婚的物件竟然是本村的木匠長河。當時這成了村裡的一大新聞。因為大家都知道,歷來在本村找物件的都是那些本人條件不好,沒有選擇的人不得已而為之的事,而蘭妮家是從一開始就不考慮本村人的。木匠長河是獨子,從小父親去世後,一直和寡母生活。後來他從他那只有女兒沒有兒子的叔叔那兒學會了木工手藝,他們爺倆便一年到頭總在外面幹包工活兒。由於長河回村的時間不多,蘭妮更是從來都沒把他當做相親的候選人考慮過。

一切都發生在一個夏收的傍晚。那天空氣溼悶,雲很低,好像隨時都會下雨。為了防備麥子被雨淋,村長帶著所有村民搶割了一天麥子,蘭妮也在其中。那天收工比平時晚,大家都急慌著往家走。當他們路過另一塊麥地時,那裡剛收工的村民也加入了他們稀稀拉拉的佇列。就在這時,蘭妮看見木匠長河也隨別人併入了他們的人群。每年夏天,長河都會趕回村來幫助麥收,並住上幾天。看著走在自己前面幾步遠的木匠,蘭妮第一次發現他與身邊的其它男村民顯得有所不同。他看上去比別人單薄些,走路時步子也邁得小心些,動作也比別人略慢一拍。他邊走邊仔細地撣掉割麥時弄到身上鞋上的泥土、麥杆和麥芒,不一會兒就落在了一隊人的後頭。後來,他乾脆站到一邊,脫下衣服和鞋子,抖落乾淨後重新穿上才繼續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向前走去。

就是這些不被人留意的細處,不知為什麼讓蘭妮心裡湧起了一陣奇怪的感動。她不知道與那瞬間的感動相聯絡的是什麼感情,但卻知道那是她從來沒有從所有求婚者那裡體驗過的。看著走在前面不遠處那個木匠的背影,蘭妮邊走邊猜想著木匠常年在外面做木工活兒時見到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到家時,她發現自己割了一天麥子的勞累似乎因為有了對木匠長河的思忖而減輕了不少。

那天晚上,她夢見自己和木匠一起坐在黑魚河邊,聽他講生活在鎮上和縣城裡的人們是如何生活的。他告訴她那邊的人穿什麼,吃什麼,玩什麼,怎樣說話,還有和天水塢人截然不同的生活習慣。木匠說話時,蘭妮能感覺到他無意中流露出的一種村裡其它男人都沒有的吸引力。醒來後,她沒有馬上起來,卻躺在那裡第一次開始想象男人和女人可能有的共同世界,並在腦中一一過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