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誤解之後(6)

他的請帖,還是墨院長親自送到中文系來的。

若愚說:“這是宴請你們中國之行的團員,我去幹什麼?”

“啊呀,你真是,明明寫的是李教授及夫人,據我所知,團員的另一半都在被請之列,納地辛已同我透過電話了,她還要穿一身最鮮豔的沙麗裝呢。我想,我也要穿那件湖藍色的長旗袍。我的天,三年沒穿,不知還繃得進不!”

“如真,不必這麼興奮,不過是吃一頓血淋淋的牛排,看一個晚上你們攝影大師史東教授的幻燈片而已。”

“你也不要這樣盡講煞風景的話,如果我做成了全時,還不是因這次中國之行的成功。不過,說老實話,我最感興趣的,倒是可以看到大家常提起的與眾不同的校長官邸,聽說是柏斯一景哩!”

不是東濤莊園外延綿的、廣及十多畝地松柏參差的園林,也不是綠茵如緞的大片草坪、也不是蜿蜒在暗紅木柵裡的、撒紅沙的馬道,也不是環著迴廊、豎立著純白圓柱、樓房外牆嵌著純黑木條的窗扉的一字形的大建築、也不是園裡龐大的停車場、或是園側鋪著細沙的網球場。而是那個湖,靜臥在草坪間,松柏前,在十月天早來的暮色垂蓋下,無波更無聲地給這偌大的莊園一面比鏡子有動性、有深度、有挑動遐思及幻覺的一池水。水與草坪間,架著一條被日光月輝染成深灰的木條小道,小道盡處,一個半圓形的小陽臺,陽臺上一把小木椅,陽臺下兩三級木梯,下木梯可以游泳,上陽臺可以遠眺,靜思,可以曬太陽,也可以浴月光。

若愚的車子從東街盡處轉進來,眼前豁然一亮,景物樓宇,盡收眼底。及至看到這湖,如真才一下子屏住呼吸,良久喃喃地說:“啊,這麼個好去處!”心裡浮上李白的“明湖映天光,徹底見秋色”的句子,不正是形容這一景嗎?而木條小道與陽臺,更是意外的驚喜了:“誰設計的?一定是個詩人!”

若愚沒有理會,以為她指的是整個莊園,“只要有錢,或是有地位,還怕請不到好的設計師?”他順著路邊指示牌開到樓後的停車場。已經停了不少車子,“遲到了不要怪我,誰叫你化妝搞了那麼久!”

柯瑪校長與夫人並排站在紅漆雙門內鋪著大理石的橢圓形的廊道上迎客。校長夫人穿一身絳紅色、領口袖口鑲黑緞邊,腰束一條絞紐著的黑緞帶的薄呢連衣裙,一雙同色半高鞋,把褐色的頭髮攏在腦後,束一條絳紅色緞帶,比如真上次看到時更顯得矜持。柯瑪穿了一套正規的黑色西裝,純白襯衫,大紅領帶上別一隻印著柏斯校徽的白銀領夾,戴了副同色袖釦。兩人笑吟吟地與若愚夫婦握手,柯瑪校長對如真說:

“你終於回來了!最後一星期玩得好嗎?”

“好,謝謝。”

他太太對她說:“歡迎到我們家來,請進去用點點心。”

團中的人幾乎全到了,如真正要把若愚介紹給大家,納地辛先迎了過來。她穿了身水紅嵌銀絲的沙麗,一條褲腳束著緊俏扣帶的黑絲褲,眉心點了硃砂,往後攏的黑髮上扣了只閃紅髮飾,果然與平時在學校裡的模樣迥然不同。她笑嬉嬉地與若愚打了招呼之後,撮著雙唇噓了一聲說:“啊,竟然來了個東方美嬌娘哩!我從沒看到過你穿中國旗袍,哇,夠迷人的!”朝若愚擠擠眼,“好福氣嗬!”

自兩星期前接到請帖,如真即認真地節食起來,早上半杯低脂牛奶,半杯假糖咖啡,一片沒牛油也沒果醬的黑色吐司,中午半杯無糖咖啡,一大盤拌低脂色拉汁的生菜,晚上一大片幹烤雞脯肉,幾根水煮胡蘿蔔,一小杯無鹽無油白米飯,三餐基本是如此,惟有晚上的雞脯肉有時換成魚片。如是她一個人獨食,倒也罷了,無奈每餐晚飯她得如常為若愚及兩孩做。若愚中午在學校吃三明治或義大利麵條,心裡已老大委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