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驢”精練簡潔,但可以想象韓信說這話時,一定很氣憤,也一定很懊悔。

氣憤的是劉邦的手段透得卑劣,其實韓信不瞭解,封建社會里的開國皇帝,即或不是流氓,也是不反對使用流氓手段,來奪取江山和鞏固政權的;懊悔的是當初不該不聽蒯通的話,如果自立門戶,劉邦也許坐不成江山,說不定現在和他平起平坐。

蒯通就是他說的“果如人言”的那個謀士,是這句話的最早創意者,版權應該屬於他,毫無疑問。當楚漢相爭未定局時,他曾經跑去向給韓信進言,“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竊為足下危之。”於是建議韓信“參分天下,鼎足而居”,還引文種、范蠡輔佐越王句踐復國後被棄絕的例子,說明“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已盡而獵狗烹”的道理,韓信的牢騷,由此延伸發展而來。

韓信是位了不起的軍事家,在用兵上,多多益善。但在政治上,卻不是劉邦的對手。別看他在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運籌帷幄,得心應手,在官場上,就常有敗棋。他未必不知道自己是舉足輕重的一個方面,也未必不想稱王成霸,可他對蒯通說:“漢王遇我甚厚,載我以其車,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聞之,乘人之車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以事,吾豈可以以鄉利背義乎!”

他曾經批判過項羽的“婦人之仁”,結果他自己卻感情用事,成了一個大老孃們,估計他對蒯通說出這番充滿知遇之情的話時,眼中說不定還閃著淚花咧。政治家在決策時,要是攙進了私人因素,無有不敗的。攙得越多,敗得越慘。韓信“載人之患”,“懷人之憂”,“死人以事”,作為一條漢子,絕對夠格,作為一個朋友,天下難尋。但他不知道劉邦為了維護他的政權,是一點也不能漢子似的講義氣,也不能朋友似的講交情。

老實說,從一開始,對他就十分防範,百倍警戒的,從來也沒有放心過。要不是韓信南征北討,立下汗馬功勞,劉邦能不能當上皇帝,還是未定之數。但一旦坐穩江山,對不起,就要收拾這些有功勞,但不放心的元勳了,也不惦念往昔為他拉磨的歷史了。這也不僅僅劉邦如此,封建社會里很多皇帝,立國以後,都按照卸磨殺驢的原則,無情地對待當年共生死的戰友,打江山的夥計,相濡以沫的患難之交,捨命相隨的左膀右臂。

磨和驢的寓言(2)

所以,凡稱得上是皇帝的股肱,或非股肱卻是皇帝眼中認為具有實力的人物,他們的命運大多數是不值得羨慕的。漢明帝永平十七年,北海敬王睦薨。這位分封的諸侯王劉睦,就是個比韓信要聰明得多的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在漢明帝眼中是並不放心的。是處在脆弱險惡的環境之中,所以不得不始終保持清醒,不敢有絲毫令漢明帝生疑的表現。有一年,“嘗遺中大夫詣京師朝賀,召而謂之曰:‘朝廷設問寡人,大夫將何辭以對?’使者曰:‘大王忠孝慈仁,敬賢樂土,臣敢不以實對!’睦曰:‘籲!子危我哉,此乃孤幼時進趣之行也。大夫其對以孤襲爵以來,志意衰惰,聲色是娛,犬馬是好,乃為相愛耳。’”《資治通鑑》的作者司馬光寫到這裡,給他一句評語:“其智慮畏慎如此。”於是,總算得了一個善終,沒有死於非命。

劉睦所以這樣一生“智慮畏慎”,因為他不過是皇弟,按祖宗規矩,“非劉氏不得王”,才得以分封一塊土地為北海王,不過是沾了血統的便宜。皇帝要是不喜歡你,隨便找個名目,就可以“除國”,讓你捲鋪蓋滾蛋,這是客氣的。弄得不好,讓你仰藥死,你也不得不喝皇帝賜的那杯毒酒。班固在《漢書·景十三王傳》後說:“是故古人以宴安為鴆毒,亡德而富貴謂之不幸。漢興至於孝平,諸侯王以百數,率多驕淫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