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這樣親近待遇的中國文人,恐怕是絕無僅有了。

另一位老友李白,更是張狂到家,長安城簡直裝不下他了。在小酒鋪喝得醉醺醺的,還被聖上著人找到了他,要請他進宮裡去做詩。幹嗎呀,幹嗎呀,我酒喝高了,他還拿搪不去。那些太監們說,爺,勞駕您走一趟,要不,小的們沒法交待,生把他抬到了玄宗賞牡丹的御花園。那是何等的牛叉啊!高力士為之脫靴,楊貴妃為之硯墨,三首《清平樂》,“雲想衣裳花想容”,一氣呵成。唐玄宗高興得不得了,吩咐趕快給詩人準備醒酒湯。

夢碎孟浩然(4)

御用文人能混到如此地步,孟浩然想,也就登天入雲,別無所求了。如果他的那位同鄉,當年楚國的三閭大夫屈原,懷王請他作賦,鄭袖給他發嗲,子蘭替他鋪紙,靳尚為他倒酒,他會去跳汩羅江嗎?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感慨,文人到底應該怎麼樣活?還大可辨證地看待這個問題咧!快活是活,不快活也是活,那為什麼一定要與青山為伴,白雲相隨,非一棵樹吊死自己,不走他朋友王維、李白的登龍之路,在這遍地風流的長安城裡,領受一下別一種更滋潤的歲月呢?

他不禁痛心,隱居鹿門山,可把他的大好時光都浪費了。

然而,這個孟浩然,下山的戰略決策,是正確的,但進城以後應對的戰術上,卻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錯就錯在山裡待久了以後的小視野,小格局,小器度,小胸懷上,詩人未能迅速調整心態,與時俱進,適應環境,結果,因小失大,錯過良機,機不再來,貽誤終生。這就不如那些郊區置有別墅的當代同行了,只要過了五環路,馬上精神抖擻,只要到了城區,立刻進入角色。這時,只要給他一支話筒,就可哇啦哇啦,天花亂墜地神侃起來後現代,超現實。如果再有電視臺的鏡頭對著,連荷爾蒙都從五官七竅冒將出來。可孟浩然,有點慘,水土不服,人雖到了長安,但他的心還不能一下子就習慣城市的紅綠燈、斑馬線、歐三排放、世界五百強之類的新概念。

也許,山林裡的負離子吸收得多,固然對身體的好處很大,對頭腦未必有多大用處,說不定還會產生副作用。因為,從負離子很豐富的田野生存方式,轉變到負離子很缺乏的都市生存方式,必然要出現一種類似由平原地區到高原地區的缺氧反應。城裡人瞧不起鄉下人的最主要之點,就是這種一下子,兩下子,過渡不過來的傻和涅上。鄉下人進城,為什麼總是慢半拍,總是踩不上點,總是木木的,懵懵的,總是眼神聚不了光的遊離不定,總是讓你恨不得跟他急呢?就是這種遲鈍,遲疑,遲慢的應急能力的嚴重缺失上。

我猜想,王維在聽到他對李隆基念那兩句詩時,一定是相當相當暈菜,差點背過氣去。就別說讓陛下惱火的“不才明主棄”了;那“多病故人疏”,明擺著也是瞪眼在瞎掰啊!他對這位不識時務,不懂深淺,甚至不知好歹的老朋友,也只好愛莫能助了。

宮禁何等森嚴,大內豈容外人,王維這樣做,絕對是冒著風險的安排。我估計,把他弄到宮城內署,也就是大樂丞(相當於國家交響樂團)的住處來,好心的王維,知道李隆基有可能光臨,使他得以一睹天顏,展現才華,從而得到陛下的恩寵,有可能是他的一次轉機,有可能是他的一個晉身之階,有可能得償其願成為御用文人呢?然而,由於在鹿門山當隱士,閒雲野鶴慣了,來到人口密集的都城之中,諸多的不適應,不如願,不習慣,不開懷,才有“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這兩句充分反映他來到長安以後的挫折感,失落感,不平感,怨懟感的詩吧?

希望得到的一切,和可能得到的一切,這其間的落差,讓孟浩然感到非常沮喪。這兩句一脫口,孟浩然的“待詔”夢徹底粉碎了。但是,一個做美夢的人,要徹底清醒過來,不易;同樣,一個患病的人,要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