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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該死!”
從此,藝術標準第一的沈老先生,就在政治標準第一的乾隆面前失寵了。
乾隆對錢謙益的反感,我估計多少有一點同是詩人的嫉妒,但對統治者來說,他之所以批錢,更多的是政治需要。從他寫過的一首挖苦錢夫子的詩,便可看出他是從大節入眼,來評斷這個人的:
“平生談節義,兩姓事君王,進退都無據,文章那有光。真堪覆酒甕,屢見詠香囊,末路逃禪去,原是孟八郎。”
滿清入關以後,在順治立國,康熙初政時期,都曾不遺餘力地延聘江南才秀,尤其是明末的名流耆宿,文士遺民,以收攬人心,鞏固政權。到他做了皇帝,已是“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大一統局面。於是,作為一國之主,就要提倡對他的忠貞不二了。
他指示修《明史》的館員們,說這個錢謙益,不能與另一降清的名將洪承疇齊肩並列,雖然都是貳臣,一個貳得好些,一個貳得差些,洪若放在甲卷,錢也就只配放在乙卷。若以此標準類推的話,當過漢奸的周作人,要是碰上乾隆的話,估計連丙卷也進不去。
沈德潛對牧齋先生詩篇的高度評價,並不過分,那確是一位有成就的大詩人。著名學者陳寅恪在《柳如是別傳》裡對他的詩作,也是推崇備至的。我很欣賞他的一首《吳門春送李生還長幹》:
“闌風伏雨暗江城,扶病將愁起送行。煙月揚州如夢寐,江山建業又清明。夜烏啼斷門前柳,春鳥銜殘花外櫻。尊酒前期君莫忘,藥囊吾欲傍餘生。”
此詩作於順治五年,是他飽經人世滄桑,風雲變幻以後的作品,詩評家認為,他明亡以後的《有學集》裡的詩,要比早年的《初學集》更勝一籌。雖然這時,他早已剃了頭作大清順民,可在筆下還是會流露出思念舊國的心緒,全詩惆悵沉鬱,蒼涼無望,真是感到這個曾經很熱鬧一陣的文人,故國落日,家園殘春,晚景頹唐,餘生落寞,真是不勝感傷。
為什麼說周作人會被乾隆列入丙卷呢?因為他的立場不變。這個漢奸甚至到了晚年,與曹聚仁先生通訊,提到上海虹口公園裡魯迅墓的坐像,猶嘲諷有加。顯然,他對那個雕刻是不以為然的,對要立那個雕刻的用心,也是不以為然的。所以才從他口中說出“那墳頭”三個字來。
切齒痛恨之音,蔑視不屑之意,是完全可以感覺出來的。人死以後的歸宿之地,叫陵,叫墓,叫塋,叫墳均有之,獨“墳”後贅一“頭”字者,則絕對是貶義的了。由此可見,此人一以貫之的這種看法上的分野,恐怕就不僅僅是針對魯迅,而是針對以魯迅為代表的一切革命文化,當是無疑問的了。
對錢牧齋來講,長幹依舊,物是人非,闊別數年以後,在他的記憶中,已不是他的風月場加名利場的那座城池了。所以,才有“江山建業又清明”的感慨。“清明”,與“江山”聯絡在一起,既作時令節氣的解釋,也有兩朝交替的寓意在內。看來,這位東澗遺老,已經能夠重新審視鐘山腳下,秦淮河畔,那段難以忘懷的歲月。
那時候,風流才子錢牧齋和江南豔姬柳如是的情愛故事,曾是街頭巷尾,飯後茶餘的談資。而當崇禎吊死煤山,江南議立新君,錢謙益在政治漩渦中的色色表演,也是令滿城百姓側目而視。或許這就是文人難耐寂寞的秉性了。作家或者詩人,即使年紀一把,有的人,也還如孩提一般發作人來瘋的毛病,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頗不肯更不甘於被冷落的。有好處,無他,手癢;有名聲,無他,心癢;有座位,無他,臀癢;有熱鬧,無他,腿癢。總之,這樣的好事之徒,非大挫折,不會罷手,非大失敗,不會頓悟。
乾隆二三事(2)
一開始,錢謙益躍躍欲試,與史可法等人,本來是一心擁戴潞王的,結果,福王立,也就是史稱之為南明的短命王朝。雖